他一己之身在此,胜过千军万马。
“……你到底想做什么?”
暮残声踉跄了两步,白虎之力猝然反噬几乎掏空了他全身真元,琴遗音知道他此行目的为何,也清楚他现在的弱点,若是没有御飞虹和司星移及时赶到,恐怕他要杀光这里所有生灵才能清醒过来,彼时别说是玄门正道,整个天下都容不得他,而他也定然不会放过自己。
因此,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暮残声也不相信琴遗音会如此对他。
立场相对的人彼此交托信任本就是千难万险之事,哪怕尚未泯灭的杀性正在撺掇很火高涨,他仍在竭力保持冷静,倘若心境再崩溃一次,那才是大难临头。
“我以为你很清楚……”琴遗音只手按弦,用一种温柔得令人发寒的语气说道,“我要你亲手斩断前尘,我要你众叛亲离,我要你折堕成魔,我要你沉沦归墟,永世不得翻身……他们不能给你自由,我才可以。”
话音落,漫天风云雷电汇聚成一张巨大无比的人面,取代天空俯瞰人世,细碎的裂响接连发出,那是苍穹逐渐崩塌的声音。
黑暗、腐朽、疯狂、执迷……世间一切负面之物,都在天空解体时逐渐暴露出来,原来那不染凡尘的苍穹幕后也是如同归墟一样幽冷阴暗,就像被扯落了圣洁外衣的妓子,展现出本来面目。
所有人仰头望去,眼中倒映出来的面孔越来越大,它在接近这个人世,嘴巴向两边裂开,咬碎了高耸入云的山峰和高楼,碎石乱瓦滚落砸下,更多的山体和建筑消失在巨口之中。
“去——”
御飞虹单手掐诀,脸上青筋毕露,麒麟法相身躯再度暴涨,向着这张人面悍然冲去,萧傲笙想也不想地将手抵在她背后,众修士一同输送法力,饶是如此,麒麟法相仍被一寸寸往下沉去,黑云压城吞没了所有光明,恍如末日来临。
“咻——”
一片黑暗中,突然有寒光乍现,分明那样微不足道,却在此刻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即将吞噬整座皇城的人面,在碾压半截城楼后戛然停滞,聚拢的云气如流星飞散,陆续重回天上,浓烈的魔气在众目睽睽下烟消云散,浑浑噩噩的人们逐个清醒过来,就连那棵伫立在天地间的玄冥木也从根系枯萎,朽木被火焰包裹,正烈烈燃烧。
饮雪戟尖横过,琴遗音的人头飞了起来,在暮残声眼前身首异处,尚未落地便化为两团黑暗粘稠的影子,重新糅合到一处,眨眼便不见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谁都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谁最先欢呼起来:“魔头死了!魔头被斩杀了!”
“死得好!”
“该杀!”
“……”
这不是暮残声第一次看到琴遗音死亡,却是由他亲自动手。
以他们的立场和关系,终会这样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猝不及防地来临,暮残声以为自己会哭,会颤抖甚至崩溃,可实际上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仿佛那一戟不止斩下了琴遗音的头,也劈开了他自己的灵魂。
唯一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是那人消失前留在他心间的最后一句话:“你可以回去了。”
是啊,他可以回去了。
琴遗音将杀死元徽的罪名包揽过去,为他洗清了十年罪名,以天圣都一战令无数修士与百姓见证了他诛魔卫道的功绩,让御飞虹欠下他难偿因果,若她成为麒麟之主登基为帝,只要御天皇朝一日尚存,整个中天境都会是他的后盾,而重玄宫经此一役后,必会将他带回原有的正途轨迹。
从此之后,哪怕是净思都不能再任意操控暮残声的人生。
他以这样的方式,帮他拿回了本该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那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又一次骗了所有人。
暮残声口中喷出鲜血,握戟的手终于松开,他整个人也从云端坠落下去,幸亏被司星移驾云接住,却见他双目紧闭,已经不省人事。
“不妙。”司星移抬眼看了看天空,隐有雷声响起,滚滚乌云正在聚集,分明是雷劫将至,然而时机掐得太准,现在渡劫十死无生。
正在犯难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与幽瞑带他去城郊山上,布阵拖延劫云成形,本座稍后会来为他治伤。”
司星移回过头,眼中精光掠过:“拜见尊者。”
静观微微颔首,目光在暮残声身上一扫,便转向了御飞虹。
萧傲笙将御飞虹拉到了玄微剑上,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伸手要去查看她的断臂,却在即将触碰之前被她一手挡住。
这个动作让萧傲笙心下沉入谷地,他抬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御飞虹,用力抱了上去,声音沙哑:“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紧紧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在这一刻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在这个时候松了手,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御飞虹能感受到从他胸前渗出的血迹濡湿自己的衣襟,那样滚烫的热血灼得她撕心裂肺般疼,她伸手去擦拭溅在萧傲笙脸上的血迹,却把眼泪都逼了回去,后退一步,挣开了他的怀抱。
仅此一步,咫尺天涯。
“对不起……我不能去北极境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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