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平第一次,琴遗音如此渴望能够拥有一颗心,可惜当他真的得到,对他说这些话的那只狐狸却已经不在了。
如此简单琐碎的愿望,成了琴遗音的心魔。
一刹那,仿佛撕裂般的痛楚从灵魂深处倏然蔓延,琴遗音在黑暗里痛得跪了下去,双手死死捂住头,几乎无法呼吸。
黑暗中响起一声窥探,轻若微风。
“万幸你还记得。”
似乎无形的手臂从背后伸来,抱住了瑟瑟颤抖的琴遗音,暮残声轻轻地对他说:“现在你有了心,去实现这个诺言,好吗?”
琴遗音想说什么,话都哽在喉咙里,只能试图去抓他的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一手扑空之后,琴遗音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要挣扎着站起来,暮残声却再一次遮住了他的眼睛。
“刚才的风景很美吧。”暮残声轻笑着说,“这是我留给你的礼物,可这世界很大,还有太多风景需要你自己亲自去看和体会,或许有些不是那么漂亮,可只有当你真正触碰到它们,那才是真实存在并且永不磨灭的。”
“……你不陪我一起看了吗?”
“有些路是只能独自走过的。”顿了顿,暮残声无比认真地道,“但是,我一定会在路的尽头等你。”
话音落,手掌终于松开,黑暗如潮水倒卷而去,一瞬间意识回笼,琴遗音茫然地睁开眼,恰好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从自己面前飞走,不等振翅远离,就在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中化为灰烬。
他认得它,这是一只梦蝶。
一梦一生,恍若隔世。
琴遗音终于明白,从头至尾,困在梦里的只有他自己。
那只狡猾的狐狸逃出了他精心编织的囚笼,却又在孤身踏上终末之前留下了这只蝴蝶,将自己最后的意识带回琴遗音的梦里,而在他答应用暮残声的视野去看待世界时,就在无形中冲开自己设下的牢门,进入暮残声的意识海中,由此重回世间。
现在,他就站在熟悉的山巅上,前方旭日东升,四周风卷云动,一切都那样熟悉,正是他刚才想要亲眼看到的日出。
可是最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呢?
琴遗音怔怔抬头,在他前方有一串凌乱的脚印,末端是一把断戟没入土石,残留在上的血迹微微泛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璀璨,没有丝毫腥味,反而有淡淡的香气。
这是神血。
那只妖狐曾在弑神之后爬上这座山,用断戟支撑身体坐下,只手托腮,一面用梦蝶陪他做了最后一场梦,一面从长夜等到破晓,直到破晓日出,烟消云散。
他说,我一定会在路的尽头等你。
注:《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原句本意在于开解世人以变幻目光看待世间诸法相,不可执着于表象而被其束缚,使本性不得解放,此句为偈释延展发散所作,释义大概是“浮世里的森罗万象,都会像繁花与树木那样历经枯荣之变,没有什么能够真正长盛不衰,缘分聚散、生离死别亦如是,本该视若等闲以平常心看待,可世上的人总是执迷入妄,明知色即是空,因缘事物都将化为虚无,依旧常怀贪恋嗔恨之心,如此一来并非神佛不愿普渡世人,皆因世人不肯离开苦海”。
第一百九十七章 终章-不负
七情也好,六欲也罢,只要一旦沾染,即便谨小慎微,最终都会堕入八苦地狱,唯有从未报以期待,最终不会失望。
这是琴遗音诞生以来,一度铭记的真理,以为无心就可无情,不恸便能不伤,却不知道世间众生万象,向来是未曾拥有,才会孤注一掷去得到,如此一来,他便不得不走出画地为牢的圈子,真正开眼看红尘。
他曾经拒绝整个世界。
如今,他想要再一次尝试融入它。
琴遗音养成了一个习惯,看日出。
心魔是慵懒的,一旦犯困能够百十年不挪窝,早起登山看日出这种行为在他过往千年里从未出现过,在他看来为了那点远在天边不可触碰的景色劳心劳力,是多愁善感的凡人才会去做的无聊事情,可在那天之后,他日复一日地去做这件事,即便有时候天公不作美,也会爬上山巅尝一口尚未落地的雨。
雨水是寡淡无味的,如他评价世上大多数人的一生,可当他看到高山流水汇入江河,如血液奔涌于脉络,蔓延到更加广阔的地缝,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涓滴之水,终成百川;蝼蚁之辈,传承万代。
琴遗音化作其貌不扬的旅人,蓑衣芒鞋青竹杖,踽踽独行人世间。
距那场日出已经过了一年,道魔之战还在继续,其间发生了很多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最为轰动天下的莫过于地法师陨落。
没有人知道守护玄罗无数岁月的地法师究竟因何而死,连重玄宫内门弟子都不得而知,寥寥几个知情者则讳莫如深,饶是如此,这件事给三界格局造成的影响不可轻忽,尤其是在道魔之战已经爆发的重要关口,原本因为非天尊陨落、魔罗尊失踪而士气大跌的归墟魔族闻讯大振,一鼓作气攻下南荒境大半疆域,隔着朱雀城与玄罗军队对峙,其他四境里也有魔族趁机大肆动作。
就在这个时候,剑阁之主萧傲笙接掌重玄宫,成为新任玄门道尊。
战争不会因为一人生死成败而翻覆,何况萧傲笙在很多人眼中远远不如净思,他的上位只能算是临阵补缺,却压不住明流暗涌,好在继人法师静观之后,天法师常念走出天净沙,一霎那震慑四方,那些蠢蠢欲动的爪牙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暂且继续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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