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剑势如虹,盲了一片人间,他在万众退避时对净思回头一笑,有些嗔怪,又有些心疼地笑骂一句:“大骗子。”
净思看着他脚下默然无声。
萧夙本来理直气壮,却在她目光下有些心虚,知道自己这一来便前功尽弃,可他转头又一想,哪能不来呢?
破魔之战不能败,人间也不会再有一个净思。
莫说是前功尽弃,万劫不复他也要来。
因此,在发现魔族宁可舍弃罗迦尊也要大开吞邪渊时,他们两人心里跟明镜一样——能够镇住群邪和魔龙元神的只有他们俩,谁去了都难回头。
可是知道了,难道就止步不前?
在这种时候,净思永远是最快的那个,唯有此番,萧夙抢在了前头。
没来得及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来得及多看一眼。
他只是在坠入黑洞时蓦然想到,幸亏当年那场鸡崽子为他俩精心准备的烟花净思没看成。
她若是留下看了,现在他该有多舍不得?
幸亏没有。
既然回不去,就别让她等了,只可惜鸡崽子还没长大,许多事都还没来得及教他。
罢了。
(九)
封界令落下的那天,刚好是萧夙一百九十岁的生日。
萧傲笙情绪太过激动被压了下去,净思盯着那逐渐关闭的黑洞看了很久,然后转身走了。
静观跟苍蝇一样跟上来:“你是不是哭了?”
她当然不会哭,连个眼神都没回过去。
“常念说了他活不过一百九十岁,你就是不信,还为此开了藏经楼……”静观喋喋不休,“就算再好的交情,他也是注定要死的,你这么做是动了私心,反而害人害己,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害人害己。
净思垂下眼睑,觉得静观其实没有说错。
若她没有不信天命心怀斯私念,若她没有打开藏经阁拿出《奇门天武册》,若她没有创出修炼元神的《浩虚功》……萧夙根本不可能在瞬息之间以元神抵达寒魄城,更不可能因此割裂身魂而灰飞烟灭。
就连最后断绝后路的封界令,也是她落下的。
她一心想要他活,却亲手送他去死。
何其讽刺。
天命像编写戏本的说书人,看到生旦净末们不按词据本地上演,便用生花妙笔设下一个个套儿来,看戏中人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像只被翻过壳的乌龟王八,四脚朝天令人发笑。
也许萧夙命中不该以此收场,却因她是地法师,是天命钦定的维序者,由一点私心明知故犯,现在便被天命狠狠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是我错了……”她轻声道。
静观略略放下心:“你能想明白就是了,常念让我告诉你‘下不为例,天道有眼一直看着人间’,千万要记得啊。”
他再三叮嘱,这才变作孩儿蹦蹦跳跳地走了,净思站在原地看他远去。
地法师不该有私情,是她罪无可赦,此错认了;
天命注定不可回转,是她一败涂地,此局输了。
……可天命就永远是对吗?
净思自乾坤袖里摸出一包被冰封住的山楂糖来,也不化冻,慢慢放了一颗入口。
甜在嘴里,冷意入骨。
(十)
净思回到了萧夙闭关的山洞,点燃一盏如豆烛火,走到石床前。
石床上的男人盘膝而坐,一动不动,面目含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她没有打扰,只把烛火放在桌上,找了一本书坐在一旁慢慢翻阅。
这一坐,就是十年。
她把洞里所有的书籍翻来覆去几乎看烂,石床上的男人也日趋一日地腐烂。
净思看着他的头发指甲枯死,面容凹陷皮肉萎缩,然后从里到外地腐坏发臭,皮筋血肉都斑驳模糊,许多小虫慢慢长出啃噬着原本刀枪不入的躯体,又被她化成烟灰。
曾经她一年年看着他怎样从缺牙漏风的小叫花子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今她又一天天地看着这个男人,怎样变成一具枯骨。
山洞外夜雨淅沥,席卷的风把发黄骨架吹得崩塌,净思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死而复生,终究只是生者意难平的自欺欺人。
“萧傲笙守成有余破势不足,终不如你……我会找到下一个能完成三神剑铸法的人。”净思对着枯骨轻声道,“我若找到了就收他为徒,传他奇门三册,也带他来见你。”
她说完,吹灭了桌上那盏十年不灭的灯火,头也不回地走入雨幕。
自此泥泞满路,终不复归途。
第200章 番外三(上)-浮生千变梦一场
(一)
“生而叛道,天地不容。”
这是心魔降临此世后听见的第一道声音,似乎来自缥缈云天,又好像近在咫尺。
漫天劫雷如瓢泼大雨般劈头落下,持续不断的暴虐雷霆炸得夜空亮如白昼,一时目见皆盲,耳闻俱鸣,草木被飓风连根拔起,土石都裂开蛛网缝隙,鸟兽虫蚁尚未来得及逃离便湮灭成灰,除了站在符阵中的那道身影,再无谁胆敢直视煌煌天威。
待最后一道雷光消散,符阵外的常念撤去结界,看到那站在焦土上的身影时,哪怕淡漠如他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祂面对着常念,身上衣物都已经被雷电轰为齑粉,一块块焦黑的皮肤如斑驳老旧的墙皮一样掉下来,落地即融入土中,转瞬生出一片盎然花草,而祂在脱胎换骨后如焕新生,发如雪,肤似玉,从头到脚不见半分瑕疵,一道道淡金色的咒纹取代了血管脉络蛰伏于皮下,在灵力运转时它们便如有生命般流动,从足踝一直蔓延到颈下,旋即又隐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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