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尚德明白了。
确实是他操之过急了。
叶谋人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将事情给想通,他就不会落得个流放西北,不得不半真半假地修起仙来的地步了。
上了楼,燕玑只是打算跟徐教头汇报一声自己已经将长姐安置好可以回来继续上课了,可是谁成想,办公室里不仅仅是徐教头在,连老校长都在,甚至还坐着一脸忍耐的郑重——看见燕玑出现,他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眼睛一亮,可见他究竟忍耐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学生会的会长那几个前辈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该找地方落脚投靠的找落脚的地方投靠去了,该回家继承家业的也早就安排得明明白白过起了神隐的日子。
若不是还有郑重这些第三年临时提拔上来的优秀生,怕是连学生会都会变得名存实亡。
当真是风雨飘摇的南府啊,燕玑心道。
他从前还不知道这些,如今既然知道了,更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大周国演也好,燕城的恩恩怨怨也好,上天既然给了他回来的机会,他就绝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
“有贵客远道而来,是在下有失远迎了。”燕玑笑着打起了招呼。
坐在上首的几位衣着大周华贵皇族服饰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如出一辙的抬头,眼睛里还带着不同程度的惊愕之色。
“燕燕燕燕玑?!”
燕玑微微一笑地拉着卿尚德走进门,大方得体地拿出了自己幼时所受的最严苛的仪态教引,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目瞪口呆的叶尔雅面前,继续道:“好久不见,七皇子殿下。”
叶尔雅是几人里最震惊的一个。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燕玑为什么会在这里。然而,有人伸出手拦住了他,道:“十三哥哥,好久不见。”
燕玑从卿尚德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紧接着就说了一句:“不敢当,在下区区一介世子,不敢与皇族相提并论。”
气氛逐渐僵持,燕玑脸上的笑容却分毫未改。
他含笑望着叶尔雅,直教这位半大不小的年轻人背后的冷汗“嗖嗖”地往外冒。
这位阎王怎么会在这儿?
也没有听谁提起过啊!
去哪里不好?偏偏是这里——等等!这里的事情不是还跟他有关吧?!
叶尔雅看向燕玑的眼神忽然间慌乱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更想起了父皇在他临行前与自己说的那一席话——【“南府此次递了奏折,怕不是事出有妖,你务必将隐患掐灭于微末之中。”】
“我们这南方的天气怕不是对殿下刚从北方来的人不太友好,约摸是灼热了一些。”燕玑看着坐在上首额头冒汗的叶尔雅,笑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也难怪殿下都热得冒汗了。”
叶尔雅一边竭力掩饰自己的瑟瑟发抖,一边强做笑颜地对燕玑道:“燕世子,别来无恙啊。”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坐在上首侧的老校长摩挲过眼前茶盏的手指都出现了一刹那的停顿,表情忍耐的郑重则是直接失去了任何的表情。
燕十三?燕王世子?
郑重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空白世界里脱离出来,等他终于理解消化完这个事实以后,他发现整个办公室都空了。
“……发生了什么?”
他急匆匆地追出门去,只看见外面挨挨挤挤的一群人,心里在想着这些人怎么出来也不知会自己一声,紧接着就用眼角的余光瞟见了背着手完全接过了老校长的重担晃荡着饭后散步似的步子来给诸位皇子介绍南府的燕玑——嚣张,且嚣张。
连眉目都是一派爱理不理的神气。
这要是换了郑重自己,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一切放在了燕十三的身上就显得无比的和谐,就好像……他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
这怎么可能?
郑重在心底的一句话都还没有吐完就目睹了燕十三微微一笑,从地上抱起了尚且不足十岁的小皇子叶天问,颇为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尖,仿佛一位皇亲国戚。
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
燕城能够被称为燕王世子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合着跟他对着干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竟然是……郑重忽然间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一丝丝苦涩与难以明辨的惆怅。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不久前燕玑对着所有人表示自己“有钱”结果引得一干南府少年们目瞪口呆的场景——这燕十三何止是有钱啊?哪里是家里有矿啊?简直就是矿里有家啊!
“叮铃铃……”
西风飒飒,郑重站在栏杆边,看到了正好打楼下路过的宋诚,两个人的视线在这一刻莫名地交汇。
“燕老大这是怎么了?”宋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郑重收敛好自己的心境,朝着宋诚就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接着便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人家燕王世子出来接待一下几位奉旨南巡的皇子而已。”
宋诚:“哦——原来——嗯?——啊?——啊!”
湖的对面是燕玑背着手领着几位身份不凡的皇族少年在参观,他看起来那么的从容自在,任凭郑重费劲了心机也完全无法从中找出任何一丝的破绽。
郑重的内心是暗夜地龙翻身——悄无声息的惊涛骇浪。
而楼下傻楞着的黑脸宋诚,那就是活脱脱地一副痴呆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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