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遥哑然失笑,合上书本心想,原来吴归远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是不为利来不为名去的,他只为自己小小的一方天地而奋战。
他愿意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李海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把那本数学书抱在了怀里,她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要把它带回去,只是下意识地发现自己第一次想要试图去了解吴归远口中“失败的作品。”
她走到首相办公室门前,带着白手套的右手刚刚想敲响那扇贵重的红木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的两个声音,一个大一些,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愧,而另一个则属于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首相大人……岑秘书与其附属的行踪昨晚开始不明,我们怀疑是有邦国人介入了……”李海遥停下了敲门的动作,她凑近听了半晌,发现那声音属于圆桌骑士的某位。
“老九……我只交给你了一件任务……”吴归远的声音依旧平稳,可那平稳下却仿佛藏着万丈深渊,他罕见地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你这次让我非常失望。”
第九骑士的声音立刻便带上了细碎的颤抖,仿佛是知道自己的下场似的:“我会自动请辞……求您……我的家人……”
“暂且不用了。”有椅子被拉动的声响,李海遥猜测是吴归远站起来了,“……追踪器……检测得到吗……”
“邦国人可能使用了大面积的磁场干扰设施,”老九依旧不敢不回答吴归远的问题,“我们可以确定范围在帝都为圆心十公里以内,但那两位……无论是岑秘书还是周上尉身上的追踪器,都确实不再帝都范围内了。”
那边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我记得……那个姓周的孩子确实是南国人吧。”
“是的。”老九毕恭毕敬地回答。
“必要的时候,我们也该作出牺牲了。”吴归远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桌面,“追踪器即便失灵,爆炸装置还有效就可以。利用血银制造武器的方法,即便最终没能找到,也断然不可让邦国人得到。”
“是。”老九领了命令,他一边在心里嘀咕吴阁老这十二年前的一招可谓是未雨绸缪了,谁也没料到当初给这些异乡人埋下的微型炸弹却在今日起了作用,陆静松成了其下亡魂,现如今若是那两人贸然离开国界,怕是那十五年前就制作出来的低廉炸药又要再取两条性命。
他领了任务便鞠躬朝外退,圆桌骑士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了鞋跟陷进地毯里的轻微声响,老九猛然拉开门,只见他熟悉的一头金色及肩短发消失在了刚刚合上的电梯门后面,女王的脚步很急,若不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老九几乎要以为对方是故意要偷听他们说话。
李海遥逃也似的一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司机正在离客梯最近的位置等着她,女王陛下极快速地上车,关上车门升起挡板,做这一切的时候她依旧紧紧抱着那本数学书,等到李海遥终于稍微能够呼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黄底封面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李海遥抬起手,美丽的眼瞳颤动着。
他总是这样的,总是这样。
她曾经以为他和元老院的那些人不一样,他耐心,温和,智慧绝伦,他总是愿意坐下来仔仔细细地听她的想法,她作为这个国家元首的那些展望,他甚至夸赞了自己与梁雁曾经提出的主张,在自己可能落选的情况下,愿意帮助她再办一次大选。
可是吴归远的承诺那么多,她也知道这条路难走,他帮她夺了权,充实了军队,培养出新一代的心腹骨干,可是真正那些重要的,她在乎的,却在漫长的等待中忘记了初心。
比如,结束战争。
比如,举办大选。
又比如,娶她。
低调的商务车驶出了地下停车场,李海遥的瞳孔中倒映出帝都车水马龙的街道,一轮红日高挂在雾蒙蒙的天际,帝都最繁华的商业圈从来不乏高耸入云的大楼,李海遥本该为它们欣喜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它们在她看来就如同嶙峋狰狞的一根根肋骨,倒叉在荒芜贫瘠的海岸线上,叫她不寒而栗起来。
李海遥的私人手机响起来了,她几乎是求救般地按下了接通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挣脱那梦魇般的绝望。
梁浅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很低沉:“小姨,怀叶她醒了。”
黑色的商务车悄悄驶入帝都的一所私人医院,李海遥脚步匆匆,在保镖的掩护下直奔最高层的重症监护室,梁浅正坐在隔离玻璃外的那一排座位上,那孩子是跟她一样喜欢戴白手套的,李海遥想,可是今日梁浅非但没戴,甚至连梳洗都懒得的样子,平时一丝不苟的背头有些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那女人似的尖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虽然整个人依旧俊美异常,可这跟梁少平时的打扮比起来,已经算是邋遢到家了。
李海遥走到他身边,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梁浅如梦初醒:“你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哑,虽然在跟李海遥说话,眼神却一刻没从玻璃背后躺在病床上的人身上离开过,李海遥顺着他看过去,却发现窦怀叶并未像梁浅所说的那样醒来,那双浓密的睫毛紧紧阖着,因为病痛而毫无光泽。
梁浅像是感知到了她心中的疑问似的,他苦笑了一下:“她下午醒过,可是看见我就又闭上眼了,小姨,你说她到底有多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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