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海燕岚看着她们的背影,脸上红晕更深,想跟着往前走却怎么也迈不开脚,只好低下头随意拨弄裙摆。
孟池奕轻咳了一声,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锦盒,红着脸递给面前的少女,也不敢看她,磕磕绊绊地道:“我从千雍城来的时候……带了支步摇给你,是海棠珠花,和你很相称。”
妫海燕岚看了眼锦盒,唇角笑意更盛,却又别过脸去:“谁要你的步摇,‘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你不知道吗?”
孟池奕指尖发烫,拿着锦盒的手立刻收了回去,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阿燕,我……”
妫海燕岚却不等他说完,忽然伸手一把夺过被他收回去的锦盒,紧紧攥在手里,嘴上娇嗔了一句:“你叫谁阿燕呢!”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跑远了。
孟池奕看着她的背影,挠挠头笑着站在原地。
妫海燕岚朝前殿的方向跑了两步,回过头迅速瞥了一眼伫立着的孟池奕,咬了咬嘴唇,自顾自地小声埋怨:“傻笑什么呢……”
此处离前殿不过几百步,姬无诉樰她们比妫海燕岚也不过早到一盏茶的时间,彼时站在大殿前帮着待客的正是方才她们几人刚见面就提到的妫海惜朝师兄。
妫海惜朝见她们过来,目光微闪,依要礼引着她们朝座位过去,虽说来者是客,但漓山毕竟与洱翡药宗几代世交,太过熟稔,姬无诉樰还是执意先帮着药宗给外客一一泡了茶,妫海惜朝站在她身侧,一直到一包茶叶几乎尽数泡完,他犹豫半晌终于轻声开了口:“姬无师妹,我……”
他话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还不甚清晰的稚嫩童音:“诉樰姐姐——”
他和姬无诉樰对视一眼,只得转过身去,叶见微正抱着小明远朝他们过来,明远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肯安分,伸着小手朝姬无诉樰怀里扑去。
人一多,有些话就没能说出口。
而后大典伊始,主客就分了坐,妫海惜朝隔着重重人群偷偷朝姬无诉樰看去,不想少女也恰好朝他看来。
两人目光在半空对视一眼,诉樰抿着唇朝他浅浅一笑。
大典最隆重的当日并未起什么波澜,顺利平静地结束了,期间砚溪钟氏、定康周氏等钟鸣鼎食的著姓世家甚至还悄悄给洱翡药宗送来了贺礼。
月朗星稀之时,叶云岐陪妫海文景看完礼单,沿着花溪小径往漓山所住的客院走,妫海文景看出他有话,便陪着他走了一路。
眼见就要到客院,叶云岐想着礼单上未署名的那一份重礼,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极轻:“六皇子凌铖此人非嫡非长,却凭一己之力夺得今日的地位,心机狠辣绝非常人所及。如今形势看似不明,但陛下几子中,还有谁能真正成为他的对手?洱翡药宗上了他的船并不是好事。”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从前我就提醒过你,溯洄此药伤天害理,绝非入境大乘的正道。可你执意要炼出此药,最终还是出了三颗。大胤以武立国,你知道有多少世家想破了头,都要出位大乘境。药既然已经炼了出来,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只能再提醒你,这三颗溯洄绝不能让凌铖以及定康周氏、砚溪钟氏这些人知晓一丝一毫。否则,最多等到凌铖位登九五、坐稳皇位之日,就是洱翡药宗……”
后面的话极尽不祥,他没有再明说,妫海文景目送叶云岐朝客院缓步走去的背影,忽然间遍体生寒,从头到脚都凉了个彻底。
他在客院前伫立着沉思良久,直到夜露爬上肩头寒意侵染全身,才踱步朝回走去。
刚刚走出两步,妫海文景耳尖一动,又转过身来,正巧看到了悄悄从客院里溜出来的妫海燕岚。
燕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能直接撞到父亲眼前,她想着佛堂里还没抄完的经文,不禁头皮发麻,一步一挪地走到他跟前去,低着头准备聆训。
妫海文景却只垂眸注视着天资聪颖的女儿,好半晌也没说话,就在燕岚忍不住要开口认错时,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只精巧却并不贵重的镯子戴到女儿的手上,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郑重:“阿燕,你比明远年长很多,世事无常,若是有一天父亲不能保护你们,洱翡药宗也不能保护你们,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妫海燕岚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有些不解地抬头望着妫海文景。没被父亲责骂惩罚本应偷偷高兴才是,可她心里却没来由地涌上些许不祥的预感。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那时候妫海燕岚并不知道,这只镯子改变了她的一生。
那时候妫海惜朝不会知道,今日他没对心上人说出口的话,一辈子也没能再说出口。
那时候孟池奕怎么也想不到,那支海棠珠花金步摇第一次戴在未婚妻的发髻上时,已是物是人非三十余年。
那时候漓山掌门叶云岐也不曾想过,今日他善意的提醒,最终却是一语成谶。
世人不能未卜先知,所以总有许多那时候的不知道,最终让多少人咫尺天涯,错过了一生。
作者有话说:
这篇番外是上一辈的爱恨和往事,也是现在正文主线的溯源开端,会随着主线走,不会一次性写完,下章依然是正文。另外上一章稍微改了一下洱翡药宗覆灭的过程。
【1.】因为当时写妫海明远的时候用了“三十六陂春水”,所以就借了广陵这个地名,当然文中的广陵和历史上的有很大出入,洱翡完全是虚构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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