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熠错开目光,看向清和身后佛前的灯烛。
清和抬眼望着雕梁画栋,悲凉爬上心头:“从前我与你,与太子皇兄,说不上亲密,可也算得上要好,如今怎么就成了你死我活了呢?”
因为齐王的死。凌熠没有出声回答清和,他和清和这个公主不一样,他是继皇后嫡子,必然会是当今的眼中钉肉中刺。同母亲兄长的死,让他在一夜之间长大,明白了权力角逐的残酷,也彻底懂得了皇家亲情的凉薄。
清和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敬王,“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兄妹几个里,论薄情心狠,论舍常人不能舍,论帝王心性,你最像父皇,陛下他不及你。”
清和抬脚向殿外走去,与敬王擦肩而过时,她声音极低地说:“既然我没有死,那这趟南山你是无功而返了。你可以等,但你还等得起三年吗?”
敬王眉梢紧锁。
清和轻笑一声,抬头向前走去,将要踏出大殿,她忽然停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凌熠的身影,“兄妹一场,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三皇兄。”
凌熠转过身来,看着殿外已经渐行渐远的清丽背影,心里有个小小的地方,瞬间空了一下。
但到底是不值一提。
三年,他当然等不起三年了。
凌熠知道,清和是在提醒自己,太后这一局,他无论如何都赢不了。
不仅是因为有清和长公主作掩饰,更重要的是如今没有太后的棺椁,他根本无从诘问皇帝。
帝都“有”位久居深宫,潜心礼佛的钟太后就够了。
太后娘家砚溪钟氏,因为五年前齐王谋反受到牵连,已经被驱逐出帝都,自是不可能入宫求见。后宫里没有宫妃,只清和会去太后宫里请安,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慈康宫里根本就没人。
至于他自己,有皇帝这个兄长在,嫡母也轮不到他来供养。他倒是想去慈康宫,可大胤国法在前,莫要说帝都,无诏无旨他连中州的地界都进不了。今年是大年,三月开春四方家主入京述职才过去不久,等他进宫,就是下一个大年,又要三载,他当然等不起。
江锦城的暗卫从隐蔽处现身,跪在他面前,敬王目光闪过狠厉,沉声吩咐:“去告诉芮何思,我再给我们的昌州州牧最后一次机会,连松成不死,他就死。”
大殿外尚未干涸的浅水坑里折射出太阳的光芒,敬王眯了眯眼,继续道:“派人把王妃准备好的东西送去定康,江南江北近来下大雨,让周敏才利用好了。”
南山已然转晴,新的暴雨还在云层的最深处酝酿,此时的怀泽城依旧是大雨如注。
漓山银楼的后花厅,两个人对峙良久。她们很多年没见过了,从前义结金兰情真意切,再一见面,开口却就是剑拔弩张。
燕折翡捏了捏尾指,先打破了沉默:“我以为我会见到楚珩,没想到你会在这。”
穆熙云脸色骤沉,紧盯着她的双眼:“你见他做什么?你在鹿水陵园里做的好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是不是忘了,诉樰当年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又是怎么死的?你居然还把主意打到她儿子头上,妫海燕岚,你还有没有心?”
燕折翡丝毫不为所动,“你儿子被差点被方鸿祯炼骨,你居然还有兴致好吃好喝地待着方修然,穆熙云,你又有没有心?”
“是了,你倒是提醒我了。”穆熙云微微扬起下巴:“我和婧慈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深仇大恨,和她过不去的好像只有你。”
燕折翡听见这个名字,眼神微动,却也只是一瞬,眼底又成了一片冰冷,她咬着牙恨声道:“是她欠我的,洱翡药宗每一个人的死,都是她方婧慈欠我的。”
穆熙云嗤笑一声,反问道:“那诉樰呢,她又欠你什么了?”
燕折翡沉默不语。
穆熙云仿佛等的就是她语塞,寒光乍破,手中长剑遽然出鞘,径直朝燕折翡而去。
剑尖离她不过三寸,燕折翡不避分毫,抬起两指轻轻巧巧捏住剑刃,锋锐剑势转眼消散无形,她微有些不可置信:“穆熙云你和我打?你是在闲命长?”
手中长剑再难前进半分,穆熙云不慌不忙,扯了扯唇角:“你可以杀我试试。”
燕折翡屈指一弹,四两拨千斤,穆熙云虎口一麻,长剑瞬间脱手,未等她反应,长剑已在一息之间落入燕折翡手中,她指着穆熙云的脖颈:“你以为我不敢么?”
“就像你杀死姬无诉樰那样。”
“你……”燕折翡下意识地移开剑尖,错开视线:“她是自杀的。”
穆熙云冷笑一声:“她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你太会不动声色地杀人了,诉樰是,明远也是。我们上一代人的恩怨,我从来不跟小辈们说,有些事楚珩一直都不知道,否则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能给洱翡药宗报仇么?”
燕折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话风忽然一转:“穆熙云,你说和你无关,和方婧慈没有仇恨,可其实你比我更狠,你和她三十年没见了吧?你不和楚珩他们说,不就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放不下,你也想灭了定康周氏。我这些年做的事,你和叶见微、你们漓山一清二楚,却从来没阻止过。说到底,你也和我一样。”
穆熙云目光沉沉,紧紧抿着嘴唇。
燕折翡扬唇讽笑:“我今天来这儿,是想要方修然,不过既然在这的是你,那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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