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虞面带歉意,说得恳切,但是他一身风仪气度摆在那里,哪怕是在自我贬损,也是青竹积雪,傲骨犹存。
谢茹被兄长驳斥心意,本来就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此时听沈孟虞又这般温柔体贴地拒绝她,俊美无俦的脸上平静淡泊,宠辱不惊,心中反而爱他更深,一腔涩意直冲胸口,眼泪霎时汹涌而出。
“可是我只喜欢沈郎你啊……你不知道,我当年在上巳节上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你了。”谢茹一边哭一边说道。她抛开所谓面子羞赧,倒也能将心意说得完整。
谢勤之立在一旁,耳中听着妹妹抽抽搭搭的哭泣,不仅面上无光,反而愈加头疼起来。
“阿茹,你别哭了……”他心中焦躁,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得先在怀中的鱼袋里摸了摸,找出方帕子就想给谢茹拭泪。
然而他动作慢了一步,他的帕子刚摸出来,那厢沈孟虞已经直接将衣袖翻转,拿着内里干净的一面递到谢茹面前,助她擦干眼泪。
“谢娘子勿要伤怀,”沈孟虞轻轻瞟了谢勤之一眼,在他执帕的右手上顿了一下,继而淡定地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劝导谢茹,“天下明珠美玉千万,何必执着一人。你正值韶华,还未得见大千世界五色绚烂,若不囿于一城一池,一家一户,壮游四方,东下姑苏,南极沧海,看朝生日华,暮落琼辉,和歌按剑,纵马采莲,兴许在途中就能遇上与你真正般配的意中人,岂不更好?”
沈孟虞献出一袖,成功劝得少女止啼。谢茹迷惘地抬起头,攥住沈孟虞衣袖的手指微微松动,口中喃喃地重复着沈孟虞言语之间勾画出的快意人生。
“和歌按剑,纵马采莲……”那是她从未想过,也从未见过的人生。
若是旁人劝谢茹抛下帝京繁华,游历四方,她大概只会对那人嗤之以鼻,然而如今说这话的人是沈孟虞,一时间荒山野岭也成了洞天福地,骑马无车亦当别有风味,她听着听着,心间的沮丧竟渐渐地淡去不少。
“那这世上还会有和你一样的人吗?”谢茹一边抽抽搭搭地吸鼻子,一边巴巴地看着沈孟虞。
“你若不去看看,又怎知没有?”沈孟虞只是微笑着回她。
谢茹呆呆地看着沈孟虞真挚的笑容,鼻头一酸,又有几分想哭。
不过这一次她忍住了。
“我明白了,”谢茹将袖子还给沈孟虞,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学那只会以号哭博取同情的无知幼童,她盯着沈孟虞的眼睛,认真发誓,“若我真找不到意中人,我会再回来寻你的。”
沈孟虞还未来得及答话,谢勤之杵在一旁听见谢茹这般说,却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阿茹,”他黑着脸收回帕子,不耐烦地催促道,“话已说完,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说罢,他又强忍着心中怒意,阴阳怪气地与沈孟虞告辞:“看来茹娘还是与沈兄无缘了。也罢,沈兄一心皈依佛祖,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比肩的,我和阿茹就不叨扰沈兄你礼佛了,告辞。”
无缘,不会。
沈孟虞听得懂谢勤之的言下之意,也知自己今日这一番话,实是戳到了世家大族的痛脚,谢勤之脸黑也是理所应当。故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回已经被谢茹涕泗横流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衣袖,简单卷了卷,拱手与这兄妹二人告辞。
只愿谢勤之今日再无功夫去回忆那先头离去的宫人吧。沈孟虞立在柏堂门口,目送着谢勤之拽着谢茹的身影消失在那一堵杏黄的院墙背后,心中暗忖。
他原本好端端的思绪被这一对不速之客打乱,此时若要回到经堂里继续谋划,也是为难。他在心底暗自犹豫了一下,又抬头看看天色,在发现时间已过晌午、就连日头都已经向西偏移时,这才回忆起被他丢在前寺、任其饿着肚子自生自灭的方祈。
惭愧之心忽起,沈孟虞不敢再在此间耽搁,他转身合上柏堂大门,抬步就打算去前寺寻人。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正对面的院墙上方突然直愣愣地冒出一个人头,再次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人甫一出现,灵动的双眼正对上沈孟虞惊讶的视线,他勾起唇角,扬眉一笑,右手轻轻一挥,直接将一件反射着日光的精致物件向沈孟虞抛来。
与那件物件一道,如流星般抛进沈孟虞怀里的,还有少年如乳燕般轻盈的身体。
“嘿,接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茹的代表词是“勇气”。我想写很多可爱的女孩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追求和优点,这是第一个。
注:
“不囿于一城一池”这一段的来源是老杜的《壮游诗》,偶然读到非常喜欢,就化用了其中的几句。
壮游即是古时候年轻人游历天下增长见识的活动,一般只形容男子,我希望少妇能跳出性别的窠臼,所以让他以此劝说阿茹。
希望姑娘们都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人生的路上遇到与你们般配的意中人~
第16章 乌衣白衣
稳稳当当地抓住少年飞扑过来的手臂,沈孟虞一手捞起玉璧,一手带着方祈原地转了半圈,这才顺利卸去方祈自高墙上一跃而下的冲力。
“这是什么?” 他放开方祈的手臂,将那块已不见穗带串联的谷纹玉璧举至眼前,颇有几分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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