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才动了一下,却忽然听到隆隆马蹄声中似乎夹杂着一声奇怪的弦响,仿佛是什么锐物穿透黑夜,破空而来。
常年行走江湖锻炼出的敏锐听觉在这一刻再度起了作用,电光石火之间,方祈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硬推着沈孟虞自马上双双坠落。
“小心!”
粗糙的箭杆擦着他们鬓边而过,劲射而出的冷箭未遇阻碍,直接钉进官道另一侧高大的柏树身上,翎羽轻颤,入木三分。
沈孟虞在被推下马的那一瞬还有些茫然,直到与那枚狠辣刚猛的羽箭擦肩而过时,颊边溅上的几滴温热才令他的意识冲破混沌,彻底回炉。
他中计了!
“嗖嗖”又是几声弦响,还在奔驰中的两匹骏马应声倒地,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哀鸣。沈孟虞与方祈心意相通,二人同时向边上一滚,赶在更多羽箭射来前躲到黑马身畔,借着黑马高大身形的遮掩换得片刻喘息之机。
你没事吧?沈孟虞借着月色看清方祈鬓边新生的那道血痕,无声询问。
没事。方祈摇摇头,伸手一抹血迹,只定定看着沈孟虞,眼中满是担忧。
他低声道:“方才那箭是冲你来的,有人想杀你。”
“我知道,”沈孟虞颔首,眼中一片清冷,“要先把树上的弓手逼下来,不能任由他在背后放冷箭。我们找机会逃跑。”
“好!”
方祈动作迅速,沈孟虞话音刚落,他已先一步从马后探出大半个身子,一脚瞪在马头上,避过接踵而至的箭矢,如猿猴攀援似的往那树上蹿去。
他一边爬树,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块沈姝今日出门前塞给他的糕饼,掰在掌心揉碎了,天女散花一样撒出去,佯装暗器。
“白毫银针!霹雳子!化功粉!你中计了……”
方祈身负绝顶轻功,沈孟虞见他兔起鹘落间再没有被羽箭伤着,也稍稍松了口气,专注地将精力集中到自己将要应对的敌人身上。
黑夜是绝佳的伪装,将魑魅魍魉的行迹抹得一干二净。他仔细回忆着羽箭入木时听到的那几声惊呼,在完全确认了其他几名刺客的方位后,这才慢慢从黑马后站起身,转向那一片黑黢黢的树林。
“出来吧,你们的目标是我。”
沈孟虞右手负在身后,直视前方。他的掌心扣着已经出鞘的断水匕,只待有人踏进他能攻击的范围,便要飞身上前,先发制人。
他昔日跟随季云崔学习拳脚功夫,弄出一身淤青都是家常便饭,整整苦练五载,才换来季云崔一句“青出于蓝”的评价,姑且算有小成。
这一件事他从未与旁人说起,只将其当做身上最后一道护身符。
没想到这道护身符竟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月光突然被浓云遮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刀光。一条黑影如大鹏展翅般自林间蹿出,长刀高举,兜头砍下,其用力的程度,简直像要把坚实的土地都劈出一道缝隙。
寒气扑面而来,沈孟虞折腰后仰,一个旋身让过锋利的刀身。他脚下错步平移,将学来的身法运到极致,左手钳住那黑衣人挥刀的手腕,右手则是在那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抵上他腰间。
藏在袖间的匕首平平递出,精光闪烁间,似有涓涓流水漫上刃脊,只一眨眼,刀尖划破那人衣衫,皮肤、肌肉、脾脏,拆骨分肉,顺利地仿佛在裁一张薄宣,唯有在收手时,带出一抹纸底本不该存在的殷红。
掌心粘腻湿滑,不知沾着汗液还是血水,沈孟虞一击得中,收刃回手。他强自忍住胸腔中因血气翻涌几欲作呕的冲动,借着长袖垂落,将犹自颤抖的右手藏在里面,继续专注地凝视黑暗、侧耳倾听。
他站在官道中央,脚边倒着因轻敌而被他一刀刺穿脾脏、痛苦哀嚎的刺客,林间的弓弦响声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只有几声不耐烦的咒骂偶尔自枝头传出,与窸窸窣窣的木叶摇落声穿插起伏,却是那弓手被方祈以各种古灵精怪的招式缠住,施展不开身手,只能靠谩骂抒发心中的憋屈。
似乎方祈还能应付得了。
沈孟虞无声地舒了口气,绕过那不住痛呼的刺客,默默向前踏了一步。
月光再现,暗中藏匿的刺客们被沈孟虞须臾之间使出的那一身功夫震惊,不敢再小觑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温雅公子。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接连从树后现出身形,试图以合围之势将沈孟虞擒在网中。
合围?
沈孟虞察觉出这些刺客的意图,心中警惕。他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将手中的断水匕翻转持握,先在自己手心划上一刀,靠疼痛激起疲惫的精神,这才运起丹田真气,正面迎上这群已不知在此处守株待兔多久的刺客。
佛祖在上,请恕弟子破戒。
他,要活。
刀光与月光连成一线,将漫漫长夜一分为二,通向阴阳两界。吹毛断发的匕首在渔人网中游走,左断长鞭,右斫利刃,刃上水光如洪湖暴涨,滔滔江面浮起一道又一道血色,合而不融的鲜血顺着沈孟虞掌心滚落,滴在沙土里,滴在脚面上,滴在衣缘袖口,竟分不清到底源出何人。
靠着神兵在手,身法出乎意料,沈孟虞拼着一身细碎伤口,最终还是在三板斧的功夫露怯前解决掉三名围上来的刺客,从血海之内拔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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