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不住火,后宫的八卦本就是众人闲谈中津津乐道的话题,有关皇储的安危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翌日即已传遍京中权贵的耳朵。
虽则那动手的内侍一口咬定此事只因他日前受太子责罚,一时愤慨而为,与旁人并无干系,然而这背后的流言孰真孰假,内情如何,萧赞的态度如何,陈谢两家的反应如何,这些问题牵涉国之根本,但凡是有点头脑的官吏,俱都知此事严重,或静候观望,或暗中动作,入冬的金陵城内人心浮动,暗潮汹涌。
至于此事中牵连的另一位主角,也只有这些官吏家中的女儿会刻意打听他的消息。这些倾慕沈孟虞的贵女们在听闻他险些丧命时吓得魂都没了,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因入冬不方便走动的金陵内外寺庙突然迎来不少香客,仕女们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真心实意地祈祷佛祖保佑她们的意中人无病无灾,平安如意。
方祈混在一群贵女之间,也在十一月初再上一回石首山,前去清凉寺中寻找玄镜禅师,探问他师父的下落。
盗圣不日入京。这大概是方祈这段日子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沈孟虞,沈孟虞也没说什么,只是招呼着他过来试试细蕊新做好的一身斗篷,待确认大小尺寸合适后,这才让他将这身蓝色斗篷与他的青色斗篷一道,直接在旁边的架子上挂起来,方便日后出门时随手披上,不用再翻箱笼。
沈孟虞落水,倒没有受惊,只是他前阵子一直都在养伤,身子骨还有些虚,池中邪气趁机侵体,风寒犯肺,半夜三更咳起来,总是睡不安稳。
方祈担心沈孟虞的身体,又对他先前消失在自己眼前一事心有余悸,他自告奋勇地搬进东厢主屋,睡在外头的纱橱里,夜中为沈孟虞端茶递水,掌灯添炭,沈孟虞得他悉心照料,病情渐有起色,人也渐渐习惯了有他随时候在一旁。
沈孟虞没有再叫方祈入宫,也没有让他去帮自己传信,只是安安心心待在家中,任凭朝堂上风起云涌,自岿然不动。
他们二人闲来说书,聊一聊天南海北的掌故传说,辩一辩儒释道盗的圣人之言,日子仿佛又回到他们去吴兴之前,甚至比那时还要闲散随意,自在无拘。
雪落江南岸,人间朝暮迟,等到章伯从书房翻出沈孟虞旧作,家中四壁挂上梅花消寒图,当顾婶儿推敲食谱,拿着单子过来询问沈孟虞今年是准备元子还是羊汤,当沈安在沈平的鼓动下有些扭捏地探头进来,问沈孟虞可否提前支些月钱,他想给细蕊买几样搭配新衣的首饰时,沈孟虞这才突然意识到,年尾的冬节,竟已近在眼前。
冬节自是要留在家中过的,只是沈孟虞一偏头,就看到方祈正咬着笔杆子,对着一副九九消寒图长吁短叹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推窗看看外头雪后放晴的天色,他静心思索片刻,走过去从方祈手中抽走已经快干掉的毛笔,只用笔杆在少年头顶敲了一下,轻笑着问道:“你在府中憋了这么久,可想去集市上玩玩?”
“嗯,你干什么?我……”方祈正想到要紧处,冷不防被沈孟虞一敲,好不容易想出的线索一下子都散了个干净。
他正欲抱怨几句,突然意识到沈孟虞话中说了什么,眼前骤然一亮,一下子从桌边跳起来,毛毛躁躁地就要摇沈孟虞的手:“你说去集市玩?去去去,我当然想去!”
沈孟虞后退一步,避开方祈的骚扰,他绕到案后,只一边收画一边吩咐道:“那你快些拾掇好自己,今日虽无宵禁,但我们也不好回来太晚。”
“诶好!”方祈欣喜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在屏风后头洗了把脸,束好发辫,又从架上取下二人的斗篷,迫不及待地就要出门。
然而他将刚将斗篷递到沈孟虞面前,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抓着斗篷一角的右手猛地一缩,却是犹犹豫豫地先沈孟虞打起退堂鼓:“你……你的身子可好了吗?外面天冷,要是出去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我们改日再去吧。”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弱不禁风?”沈孟虞失笑,他从方祈手中抢过披风,自顾自地系好,这才在内心正天人交战的少年额上敲了一记,故意拿话逗他,“我自己的身体我再清楚不过,远的或许有些吃力,但陪你在街上逛一两个时辰还是可以的。你再耽搁下去,我可就叫仲禹去了。”
“难道不叫仲禹兄吗?”方祈还有点晕乎,反应迟钝地要命。
“仲禹一心读书,便是我们叫了他,他多半也是不去的。”沈孟虞清楚自家弟弟的脾气,本就没打算打扰沈仲禹,他见方祈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无奈之下,也只能将自己的意思说得更明白些,“你这段日子用心照顾我,我带你上街,也是答谢。就我和你二人,你去不去?”
方祈这时候总算会过意来,他偷偷觑了一眼正站在灯下笑意盈盈向他伸出手的沈孟虞,脸上忽然有些发烫,忙不迭地低头,手忙脚乱地开始穿斗篷。
“去!你等等我!”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沈孟虞一起出门了。
冬节前的集市较往日热闹许多,街头巷尾张灯结彩,蔚然成幕,观灯游玩的人群更是密密麻麻,汹涌如潮。其中男女老少摩肩接踵,互相推挤着向前行去,哪怕只是一个身长四尺的幼童,随时都能将一对有情人隔成牛郎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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