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以动作轻柔地扳过傅明湿了的脸,翻出里层干净的衣袖来,为他擦去不断流出的泪水,“好了,莫再哭了。再哭,我就没有什么可以再为你拭泪的了。”
傅明闻言,方将止住的泪水却再度涌出,靳以叹息一声,倾身,以唇吻去他眼底的温热湿意。傅明浑身一颤,随即抬头,亦以唇回应靳以无比怜惜的吻。
身处牢中,诀别之际,忘我忘情,此时此刻,傅明想他仍是与自己肌肤相亲之人的发妻,是靳以无论生死都愿深藏心中的人。
然而,一瞬不可持久。才相聚,便不得不别去。
直到此时,傅明才开始说起本应在方见面时便说的那些话:家里都好,老太太、纫兰妹妹、彦儿等人都在等他回去,这些饭食是新月姑娘亲手做的,衣裳是白露送到芳满庭的……说到最后,再无话可说,有话亦不可说。
狱卒前来催促了多次,靳以见傅明仍不肯挪步,便劝他道:“好了,先回去吧。等我回家再见。”
“长藉……”
“嗯?”
“知君用心如日月。”
靳以笑道:“嗯。知君用心如日月。”
傅明亦浅浅一笑,若此后再不能见,他希望留给靳以的是笑而非愁。
挥手道别而去,傅明走得极缓,却还是一步步远离了靳以的目光。而直到傅明背影被狱墙隔绝,靳以的双眼仍看向他离开的方向。方才傅明的最后一眼,不知为何,让他无端惊心,似乎太过深沉,太过眷恋。
夜心,他在心中轻念,一遍又一遍,夜心,夜心……
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32章 章三二
傅明探监回府后,便又收到周晥清派人送来的信笺,催促他早日离去,他早日离开靳府,靳以便能早日回到靳府。
傅明让绿菲和芄兰为自己收拾行装,真正属于他的东西比起当日嫁入靳府时有减却几乎无增。
绿菲和芄兰两人乍闻他竟要离开,以为他只是外出不久,但当傅明嘱咐她们将几件锁在柜中的先父先母遗物也一并收拾时,皆震惊不已,问他为何。傅明不能将原委说透,便也放弃了委婉说辞,只道:“鸠占鹊巢,是该归还的时候了。你们若想随我同去,便也将自己的东西一并收拾了,若想留在靳府,也可以,这府里主子都是极好的,想必也不会因为我而亏待你们……不过将来,却不知境况如何了。”
绿菲软语说尽,芄兰甚至急得哭了数回,但奈何傅明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心平气和地应付了她们几次后,待她们再问再劝,便只冷冷回道:“罢了,你们不舍便留下吧,我一人走便是。”
绿菲和芄兰皆如坠谷底,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挽回的绝望,她们太了解傅明了,事已至此,已再无转圜余地。
傅明表现得如何决绝,心中便如何不舍。他欲与众人好生道别,但多少话蕴藏在心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说自己要走了,他想,等靳以回来,到那时,他们会知道的,也许一时震惊难过,但也会渐渐淡却。对于他这个府中过客,他们将来或将完全忘了,或再提起,也是风轻云淡中带着一丝疑惑甚至不屑……
傅明勒令自己不可再多想,每多想一分,便是对自己凌迟一寸。
他压抑住所有心情,看似与往日无异,却直接将昭彦抱在了怀中,教他《千字文》最后的内容: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昭彦问他:“爹爹,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声“爹爹”几乎要将他的心喊碎,他将昭彦揽得更紧了,昭彦似乎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微微皱着小眉头,任由傅明将自己用力地抱住。
傅明抚着他的脑袋,温声解释道:“彦儿,这几句话的意思是……”
他用最寻常的说法为昭彦解释着这几句话,心中却不由自嘲:他活到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似也是愚蒙等诮,笑话一场,徒然获得几声“已矣哉”的叹息罢了。
正怔怔出神,听得昭彦终于忍不住了地小声抱怨:“爹爹,你勒得彦儿有些疼。”
傅明回神,忙松了手,昭彦从他膝上跳下,他双腿一轻,怀抱已空。
傅明看着自己手,掌纹横绝,有人说这是最从一而终的命,有人却说这是最孤绝无侣的命。傅明一笑,是他自己动了心,又是他自己选择放弃,与命运何关?
忽然,大手之中伸进一只小手,昭彦笑道:“爹爹,你带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吧,今日还没去呢!”
“好,咱们这就去。”傅明牵起昭彦,攥紧手心的一点暖意,带着他往老太太那儿去。
绿菲跟上了,芄兰则站在屋门口,看着他们,再度悄然抹泪。
前两日周晥清前来靳府看望了老太太一回,应是跟她说了周家会尽力帮助靳以脱困之事,又下了什么保证,老太太这两日心情好了不少,身子也轻快了些。
昭彦在她身边坐下,和她说自己今日的种种事情,琐碎日常经由孩子的口吻讲出,便有无限乐趣,老太太虽未眉开眼笑,但话语中也有了笑意,一个劲地夸自己心肝宝贝儿懂事可人疼。见傅明在一旁含着笑却安静不语,又劝他道:“长藉快回来了,明哥儿你也打起精神来。看你气色不太好,这阵子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快些养好身子,等你夫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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