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师约虽说自己近来得闲,却也并非真的完全有闲,但他每日里仍有不少时间待在此处,在他的精心治疗下,尽管气候愈发严寒,傅明心绪也不佳,但病情仍是缓缓好转。
这日里,方师约暂且不在,院门难得地被叩响。
绿菲去开门,来人她觉得眼熟,仔细一想,是昔年傅明乳母将要南下时,前来接她的人中的一个,是她的本家侄儿。
此人早已到达京城,却迟迟没有找到傅明,处处碰壁,几番波折才终于将地方找对了。
绿菲领着人去见了傅明,来人见傅明明显的病容,又思及近来打听到的相关事情,心中有些不忍,先与他问候了几句。
傅明致歉道:“因为近来发生了不少事,我又病着,没有及时去信通知你们,让你好找,实在对不住了。”
“在下明白,这段日子,为难傅公子了,在下不过是多跑跑腿,无妨。”
傅明问道:“不知您此回前来,是为何事?”
来人虽觉得自己前来传信是雪上添霜,但又不得不说:“实不相瞒,婶婶入冬后旧疾复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想见见您,奈何实在动不了身了,是以……”
傅明闻言,身子微微前倾,神情惊慌,“您说的……”是真的,他知道,一定是真的,别人怎会拿这个跟他开玩笑呢?
傅明关心则乱,绿菲在一旁为他问清了具体情况。傅明当即便想动身,但他如今亦是病体难愈,如何能够南下?不仅两个丫鬟,便是乳娘的这位侄子也苦苦劝他,又道:“公子如今这样,想来婶婶见了也难以开怀。更何况,若您路上稍有差池,在下更是难辞其咎,婶婶更不用说了。”
傅明仍要坚持,恰好赶回的方师约也从旁劝拦,他语气比这三人更强硬,说是劝,不如说是预备强行将傅明禁足在此。
最后,方师约留下几张药方,让傅明好生调理,按病情变化换药,又对绿菲与芄兰再三叮嘱,自己则跟着南来之人前往江南。
临走时,方师约又对傅明道:“你应当清楚,我去比你去更有用。你就安生待着。等我回来要是你还是现下这副模样,你且等着我下狠手吧!”
方师约随人走后,傅明摸着自己的手腕,似对人语,又似自言自语道:“我当然知道他去比我去有用。可是,我……”他咽了未出口的话。但绿菲却似听懂了,他心里想的也许是:
若我不去,我怕会永留憾恨。
大寒过后没几日便是除夕了。
这是绿菲和芄兰跟着傅明以来,过得最冷清的一个除夕。但她俩还是准备了许多东西,傅明强打起精神,写了一副对联,让她们贴在了门外。除夕夜,就着烛光与火光,主仆三人不论身份,同桌而坐,便有了些相依为命的感觉,寂寞却又不乏温情。
傅明将欲守岁一夜,乡村寂静,他听着屋外风声,偶尔响起的狗吠,和屋里两个丫鬟下双陆棋的响动,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往事,却在酸甜夹杂的情绪中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
但除夕过后,春节头日,这个小小农庄竟也有了两三访客。
最早到的是燕乐,但他今日并无多少闲暇,所以并未久坐,只是再三叮嘱傅明:“我见你气色仍不大好,一定要听方先生的,莫多劳心,好生调养。”
傅明好脾性地答应了一回又一回,燕乐便稍稍放心地匆匆而去。
隅中时,附近几户农人来访,送来腊肉米酒等,这些人都是以前傅明庄子上的庄农,他们说这些是谢礼,傅明笑着收了,也让绿菲和芄兰拿了些采购来的年货作为回礼相赠,那些农人本不欲收,但奈何对着两个清秀又热情的姑娘实在无法,便只好收下带回了。
中午,芄兰用腊肉炒了一道菜,又热了些米酒,允许傅明喝了一小碗。久未尝酒味,虽然米酒不算酒,但傅明还是喝得很是津津有味。
午后,孙藏用来了。他倒是本欲带酒而来,知道傅明病着,不宜饮酒,便只捎了些吃食,见傅明精神尚不佳,也就没有久坐,拣了些开心的事与他笑语了一番,便让他好生休养,即告辞而去。
未时过后,周承衍也来了。
自从傅明离开靳府,这是他头回见着周承衍。周承衍开始不知晓傅明之事,后来才听闻他竟与靳以和离了,再后来,便是他父母宣布自己小妹的婚事。事情接二连三,他花了许久才终于渐渐接受,并找到了傅明如今的安身之所。
他虽然为傅明惋惜,但傅明是堂堂男儿,无须他怜悯,只需他尊重,所以,即便再见已是前尘皆非,而环睹萧条,他也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与傅明平和相交。好像他们之间的情谊本就无关身份,无论傅明是公侯之家的郎婿也好,还是如今栖身农舍,一无所有的落魄公子也罢,他仍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与从前无异。
相逢需契机,相知却唯心。
两人围炉对谈时,外头下起雪来,傅明留周承衍用饭,他没有推辞,便留下来用过晚饭,菜肴比不得自己府里的丰盛,却也可口。饭后,周承衍等雪停了方回。
傅明披着厚厚的大氅送他出门,被他拦在屋门口。
傅明笑道:“希甫,你今日能来,我很开心。”
周承衍不多说什么,只道:“往后我常来。”
“嗯,等我好了,泡茶给你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