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管这些了,凌姑娘,我们还是先阻止少爷要紧!”
心中叫苦不迭,他也顾不上向凌珂解释,背起随身药囊快步向书房的方向奔去。为了防止药物倾洒,他此前特地委托叶知蘅为药囊加上了可密封的机关。若能先段云泱一步找到手稿,他也能尽快将其藏入药囊中,再伺机销毁。
凌珂虽然依旧不明所以,但望见元若拙一副如临大敌的严峻神色,顿时明了段云泱此去大事不妙,也一言不发地跟随在后。
二人一路疾奔,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到达了书房门口,可即便是这样短的时间,也足够段云泱在数百本藏书中找出《毒经》的所在,并将其中的手稿取出大略浏览。
随着手稿上娟秀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他原本因久病显得苍白的面容上,仅存的血色逐渐如潮水般褪去,攥住稿纸边缘的手指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抖,用力之大,甚至将纸张边缘摩挲出了道道褶痕。
元若拙来到书房前便撞见了这一幕,脑中霎时嗡嗡作响,一颗心重重地坠了下去。极度的恐慌无措如同纠缠的藤蔓束紧他的脖颈,窒息的痛苦更是在与段云泱四目相对时达到了顶峰——
只见那双素来飞扬流丽的眼眸黯淡如同余烬的落灰,色泽浅淡的瞳孔边缘,一层绯红正变得愈发浓郁,其间翻涌着无数情绪,惊骇、懊悔、自责、痛苦,刹那间犹如星火燎原,将最后一丝希望烧灼殆尽。
半晌,段云泱终于缓缓开口,却吐词艰难,字字泣血:“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极寒冰髓在左近,所以,为了帮我解毒,你们取的是谁的心头血?”
不需要旁人解答,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真相远比他想象得残酷太多——
苏巽身受的决非心脉伤损那样简单,须知唯有中毒程度更深、时间更久的心脉血才能吸附自己体内的毒素,这也说明早在他中箭受伤以前,苏巽便已经身中化生散之毒!
可这一切究竟发生在何时?
往事浮光掠影溯洄过他眼前,他蓦地回忆起自己中了玄冥暗算,被救回无谢楼的那一夜,当论及一年前被囚禁后的种种时,苏巽突如其来的仓皇与沉默。
刹那间仿佛有一柄淬毒的冷箭刺入心房,他周身百骸忽然泛起刺骨的寒意,胸口恍若被千斤重的巨石沉沉压迫,连顺畅呼吸也不能够:
化生散毒性酷烈,苏巽中毒后无人承毒,他是用了怎样的方法续命至今?在这一过程中又独自忍受了多少痛苦折磨,多少次挣扎在生死边缘?
更何况,这一切并非毫无端倪……初见时的苍白颜容,妙珠楼下受惊咯血,平日里总是微凉的手指,稍有不慎便会染上风寒的孱弱身躯,他眼睁睁看着那人虚弱倦怠,强自支撑,却丝毫不察,甚至对所谓武功受制的托辞深信不疑。
何其愚蠢,何其可恨!
极度的悔恨自厌如同灼灼烈焰炙烤着身心,他一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间弥散着刀绞般的痛楚,压抑不住喉头泛起腥甜,颤抖着呛出一口逆血,面色旋即一片惨然。
“少爷!”元若拙见他呕血,急忙凑上前来搀扶,却被他不由分说淡淡拂开。
身体死死抵住墙壁,他近乎自虐般反复着剖心取血的解毒之法,几乎要将其中的每一个字深深嵌入脑海里。
苏巽中毒已久,身体比常人虚弱得多,倘若真的用了这样惨烈的法子,一时半刻绝无可能恢复如常。而眼下众人都已经安全抵达了绍阳,他为了完成和自己的约定,必然使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回复生机——
黑沉的目光与元若拙幽幽相对,段云泱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不至于颤抖:“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阿巽恢复如常?”
元若拙茫然无措地张了张嘴,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原本苦苦隐瞒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揭开,他甚至不敢肖想那个人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刹那间记忆不受控制的倒回,耳畔隐约回响起叶知蘅说过的话:
“倘若段云泱醒来后知道了事实真相,心中该有多么绝望颓丧,愤懑不堪。”
“被这般沉重而惨烈地爱着,倒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了。”
他忍不住轻叹口气,向旁人解释或许要大费周章,对段云泱来说却是不必,毕竟往日自己钻研医书时也常常为他讲解一二,斟酌再三,终是认命般地道出:“我用了缚灵术。”
“缚灵术”这三个字成为了覆灭段云泱心防的最后一丝重量,他禁受不住般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面庞滑落,整个人缓缓跪坐在地面上,满心满眼的无奈颓唐。
无需更多解释,他早已明白,想来苏巽在取血后重伤垂死,元若拙无计可施,唯有以缚灵术强行吊命。自那日起至今正好过去半个月,足够苏巽在秘术的支撑下带领众人到达齐国,并在失效前悄然离开。
恐怕早在知晓化生散解法之时,苏巽就未曾考虑过保全自身,一心只想着取血解毒后救出玄霄阁众人,护送到齐国后再行打算。
他这般算无遗策,思虑周详,却惟独没有顾及过自己半分。
心痛如绞,段云泱在一片朦胧的泪眼中仰起头,正迎上凌珂投来的饱含着愧疚与怜惜的眼光,唇角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比哭更苦涩的笑意,哑声道: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哪里都好,而我却快要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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