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泱将他散落的发拨到一侧,俯下/身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随后也登上床塌,搂住那人腰身和衣而卧。
“愿你今夜好梦,阿巽。”
次日,客栈中的众人便分为两路而行,一队由平昌军将士带领,护送着一干医者返回绍阳城,另一队则以段云泱为首,想着西北部的蒺藜草原进发。
从枫潞城一路前往蒺藜草原路途遥远,且越向西北方行走,人烟便愈发稀少,地势也随之变得崎岖不平,翻山越岭已成为了旅行中的常事。
眼下已近腊月,正是寒风呼啸,朔雪席卷的隆冬时节,他们一路前往西北方,短短三日便接连遇上了数场暴风雪,更有甚者,在行到一处半山腰时,岩壁上成摞的积雪骤然崩塌,阻住了众人的去路。
前进的队伍骤然停下,岩石倾落的巨响不绝于耳,原本昏昏沉沉的人立刻被吓得一个激灵,撑起身来:“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山体滑坡,清理出道路继续前进就好,你别担心。”
段云泱心疼地叹息一声,抬手为苏巽将肩头滑落的狐裘裹好。
他们此刻正卧在马车中的软榻上,车中生着炭火,暖融如春,可那人包裹在厚实衣衫下的手指依旧清寒若冰,脸容苍白殊无血色,下巴削瘦得几乎能割伤人。
马车一路颠簸辛苦,苏巽又是重病的人,那里禁得住这样的折磨,是以这几日持续不断地发着高烧,心口灼痛夜不能寐,平日里也总是半昏半醒,少有神志清明之时。方才好不容易昏昏睡了过去,又被巨响惊醒,饶是身子虚软胸中犯恶,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见苏巽皱着眉,神情微微痛苦,段云泱心知他心脉处的毒素怕是再度发作,立刻取来一旁温凉的药汁喂他服下。
药汤苦涩,咽下的同时仿佛在喉咙中燎着了火,刺激得腹部阵阵绞痛。苏巽强自忍耐着呕吐的冲动,额上微微见了汗,低低/喘/息着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我们正一路向北,前往草原,等向珞云族求得了灵药,你便不会如此难受了。”
轻如落羽的吻印在他眼睫上,段云泱将一枚奶糖喂入他口中,催动内力将温暖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不久,苏巽觉得稍微舒服了些,便动了动身体凑近他耳畔,轻声道:“……你千万莫要勉强,死生有命,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受得起。”
“不,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段云泱坚定地摇头,俯首埋在他柔软的发间,深深嗅着那人独有的清淡香气,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你别想那么多,只管放心交给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夜争执无果,心中原本也有芥蒂难消,可苏巽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心中便被酸涩的情绪胀满,恨不能将眼前人再多看几眼,深深刻入记忆,永远不能磨灭。
他眨了眨眼,清泪一行便从眼角滑落,骨节支棱的手指缓缓抚上段云泱的侧脸,哽咽道:
“本是我贪心不足,才妄想着伴随在你身边……你给予我的已经够多了,待此间事了,便回到平昌军中,继任公爷的职责吧。记得好好保重自己,别再过刀口舔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可人世间若没了你,我该有多寂寞,多无趣?阿巽,千万莫要轻言放弃。”
段云泱吻去他眼角晶莹的泪,张开手臂将他揽入怀抱,感受着怀中清瘦单薄的身躯,心头泛起抽搐般的痛:“你就算是为了我,再忍耐片刻,再坚持坚持,好吗?”
苏巽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刚才说了太多的话,孱弱的精神难以为继,喘/息着缓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云泱,你这样好,值得世间最为美好的一切,我自知福薄,无法伴你长久,若以后……心中寂寥,记得寻找禀性温柔之人陪伴身侧,还有……你脾胃有恙,要记得好生将养……”
他越说越是声音低微,胸中漫上汹涌的咳意,忍不住蹙着眉细细弱弱地咳嗽,呛出殷红的血星,浸染了苍白嘴角。
“阿巽,你先别说了……身体受不住的。”
段云泱用手帕细致拭去他唇畔的血渍,另一只手托着他后背顺气,鼻子止不住地发酸,不由涩然道:“死生不过一刹,独自苦守着刻骨的回忆过活才是最大的残忍。我自问太过懦弱,没有苟且偷生的勇气,若当真抗不过命数,那便让我来殉你。”
“黄泉路上孤冷,人间亦惨淡无色,倒不若并肩而行,也不失为一种完满。”
随着话语吐露,高悬已久的心终于尘埃落定。是了,这是他心中之劫,命定之人,若能为其倾尽所有,他便是就此身殒,也了无遗憾。
“……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苏巽嘴唇颤抖,泪水涌得更凶更急,仿佛崩溃的前夕,“可我不愿,我只愿你安然无恙地活着。”
“一生顺遂,平安无忧,那样我若是泉下有知,也能心安了。”
心口的疼痛愈发剧烈,到最后他几乎词不成句,只闷哼着蜷起身体,拼命攥紧胸口衣襟,用力之大连指尖也泛出青白。
段云泱对此无计可施,唯有将他紧紧揽在怀中,将全身的热度传递过去。良久,直到难以言喻的绞痛消逝,苏巽才停止了颤抖,随即身子一松,脱力陷入昏迷。
“阿巽,别怕,我在这里……”
坚定的话音逐渐被悲戚呜咽所取代,段云泱抱着那气息奄奄的人,大滴大滴的眼泪终于汹涌落下,转瞬间濡湿了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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