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欠谁,这是他的命!”皇帝忽的打断王皇后,“是他从出生起就背负的命运,乾儿也一样!”
半晌无言,王皇后才淡淡道:“你果然还是这般无情。”她垂下睫毛,不再看皇帝一眼,“可我终究是个母亲,为母者会拼尽全力护自己孩子周全,无论乾儿还是……”她停住,没有言尽话中之意,但皇帝明白。
“衡郎,这是我们的不同,”王皇后抬头看向皇帝,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们注定不同归。”她看着皇帝的眼睛仿佛要透过眼前这个油尽灯枯之人看见他曾经英姿勃发的模样。
闻言,皇帝的手猛地抖了下,他惊诧地看向皇后,却被皇后眼中的冷意刺痛,他被皇后的温柔善良所吸引,却又因为她的良善而彼此疏远,十多年前双生子的事一直是皇后心里的刺,这么多年多去了不仅没有抹平,反而长成了逆鳞。
而如今那个逆鳞出现了,却是他必须要除掉的人……
皇帝深深叹口气,他费力地抬起手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乾儿的事就留给他自己决断罢。
“孙德海,拿笔墨来。”
半晌后,王皇后拿着这份诏书,眼中微微湿润,也不知是为皇帝逐渐无力的字迹,还是为那无诏再不入京的条文,她儿子的命终于保住了,但他们从此也天各一方。
也好,也好。
“阿婉。”
王皇后谢恩转身正要走,就听见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力中似带着叹息的不舍,“你是不是很恨我?”
闻言,王皇后一怔,多少年了她都忘了自己的这个名字,曾经她还是姑娘时,洛阳长街,高马之上,还是郡王的皇帝凯旋而归,男人英姿勃发,却向她伸出手温柔神情地唤着“阿婉。”
可时光再也回不去,他们都老了,王皇后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她死死握住诏书,将自己的泪逼了回去,目视前方,平静道:“不恨,只是后悔。”不恨,因为他做了皇帝该做的事,但她后悔嫁入帝王家,若有下辈子,她宁可做一平常妇人,年轻时相夫教子,年老时含饴弄孙。
“你送我的玉带,”王皇后抬步欲走,皇帝忽地提高声音,“我一直带着,当年我收到它时很高兴,高兴你原谅了我,可我没想到你一直怨我,咳咳咳!”
话说得急了,皇帝止不住咳嗽起来。
孙德海忙递上来帕子,看着帕子上的污血抖了手,他猝然抬头看向榻上的皇帝,帝王的面色竟无先前的灰败死气,眼中也多了些闪动的光芒,好似回光返照……
孙德海心惊不已,皇帝的身体早就毒药所拖累,如今也只是用名贵的汤药吊着,难道如今已经到了极限了吗?他想着不由地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
“若有来生!”皇帝扶床榻边,提起一口气看着王皇后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道:“若有来生,我便只做个书生,只娶你一人,我们寄情山水,游遍名川大山!
“……阿婉,可好?”
王皇后努力压住汹涌而来的泪水,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皇帝一眼,她用力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如同放了多年的心结,轻笑了下。
“好。”
许诺与你再做下一世夫妻,忘却今生诸多怨怼,愿来世再见,一如初见。
等王皇后走后,室内又重归寂静。
皇帝盯着帐顶的龙纹,许久后才有力气开口,“叫人进来罢。”
孙公公应承了声后,便有人身量纤瘦的小内监进来。那小内监战战兢兢地小心行礼,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跟着三儿有些年头了罢。”
“奴婢自小便由陛下选中送到了三殿下身边,”他说着,头垂得更低了,“如今已有十二年了。”
“三儿对你……”皇帝压住涌上来的咳嗽,瞥了眼他道:“很好啊。”
小内监吓得趴跪在地,连声称不敢。
皇帝盯着发抖的小内监看了会儿,咳嗽着摆摆手。孙公公会意领着小内监出了殿门,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他看着不住颤抖的小内监,终于是心有不忍,便多说了两句:“钟琴啊,你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好孩子,有些事儿不能不狠心,也不能太狠心。”
他握着钟琴攥着小瓷瓶的手用了用力,压低声音问道:“记住了吗?”
钟琴看着孙公公布满皱纹的手,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猛然抬头看向孙公公,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见孙公公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摇了摇头便转身进了殿门。
天色阴沉,隐约能听到几声闷雷声。
钟琴盯着自己手上孙公公给的瓷瓶,渐渐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都不自知。
紫宸宫,清凉殿。
“钟琴!”
清凉殿外梨树下,风吹梨花飒飒,三皇子站在一片梨花中,远远看见个人影便高兴招手叫道:“你来看看太子哥哥送我的白兔,软绵绵的十分可爱!”
低头端着羹汤迈步进门的钟琴脚步一顿,他眸中神情复杂,指甲几乎陷进檀木托盘中。
“钟琴,钟琴!”三皇子将兔子托到钟琴面前,献宝般道:“白绵绵的兔子,像钟琴!”而后便自顾自笑得像个傻子。
钟琴听着他的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太医说过三皇子的傻病在慢慢恢复,可他的父皇却似乎不愿等到这一天……他自小便被皇帝选中跟在三皇子身边,说是服侍,更不如说是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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