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天一“啪”一声合上了手中棋谱,笑着还礼:“王大人。”
这名老者名叫王康,是当朝的左副都御史,算是钱照阳一党的言官,虽然行使纠察百官的职责,但平日里也是走的三不沾的路子。寸天一品级比他低,他们二人也极少交际,但也未用谦辞。寸天一的脾气整个华京官场都是知道的,因此王康也并不在意,只是含笑说道:“从未在这家店见过寸大人,不过寸大人爱棋一事早有耳闻。”
“哪里,叫王大人见笑了。”寸天一道,“王大人可是曾与范若拙下过平局的,想来棋力高超,可愿手谈一盘?”
王康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自然愿意。老板,取一个棋盘来——”
“王大人误会了,”寸天一挥了挥手,“要同你下这一局的,可不是我——”
王康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寸天一慢条斯理地说道:“是我的弟子,云殊归。”
“纵横十九道,天下为盘,诸子为棋。王大人,可敢一战?”
王康脸色凝重,正要说话,却看到书屋的掌柜从柜台站起来,撩开了分隔里间的帘子。寸天一眯着眼,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王康顿了顿。本来他对寸天一的话还有些茫然,听到这一句便若有所思。
“寸大人,何时盯上的我?”
寸天一微微一笑:“从一开始。”
王康揉了揉眉心,认命般苦笑一声:“我这把年纪,本不愿再踏浑水。这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挺直脊背,径直走向了里间。寸天一在他身后嘟囔道:“真不爽快。”
掌柜放下帘子,回过身,快步走到寸天一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先生,云四爷回来了。”
寸天一翻了个白眼:“他回来了,怎么了?是还没断奶,要老子去出城接他吗?”
掌柜:“……”这位爷今天怒气怎么这么大。
寸天一气道:“我徒弟在里面跟王康推演,我却不能观棋,烦不烦,让云白笙自己滚过来。”
他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了吱吱呀呀木头晃动的声音。接着一个人影从二楼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寸天一。
这人看外貌大概在四十上下,一身绛色短打,腰佩双刀,容貌周正英武。
寸天一瞧见他,磨牙道:“云白笙,你涮我呢。”
“哪儿敢让您老人家接呢。”云白笙在老人家三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做出了个挑衅般的表情来。
寸天一反倒笑了:“真乖,爷爷过年给你压岁钱。”
这下换云白笙磨牙了。
刀客酝酿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要一千两。”
掌柜:“……”
每天看寸先生跟云四爷打嘴架,他都觉得好累。鬼知道为什么这两位出类拔萃的人物一见面就打嘴架,还打得极其没有水平。大概是因为寸先生比较无聊吧,毕竟寸先生跟谁都能吵起来。
等寸天一跟云白笙“寒暄”完,云白笙带着寸天一上了二楼,神秘兮兮地指着地上说道:“我在这戳了个两个洞,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在这里看。”
寸天一嫌弃地看了地上一眼:“老夫是个讲究人,跟你们这些武夫可不一样——”
云白笙打断他:“听你放屁呢,爱看不看。”
“看看看。”
于是书屋二楼的地上便多了两个趴着的人,还要为了不肌肤相贴而你推我搡。
……
一楼里间内,云殊归同王康的棋局已然开始。云殊归执白子先行。此刻棋盘上东五南九、东五南十二、西八南十、西九南十,已落四子。
云殊归端坐台上,目光沉稳,落子几乎不需任何思索时间。每当王康黑子落下的一瞬间,白子便“啪”一声跟着落下。
一开始,王康落子也不慢。但多走了几招后,他落子的速度逐渐变慢下来,逐渐额头上也沁出汗来。云殊归落子的速度却依旧不变,两相比较下更显得他神定气闲。
云白笙不懂君子六艺,拿胳膊肘捅了捅寸天一,小声道:“这什么局势?”
寸天一回道:“两方旗鼓相当,但殊归先手扳粘,走的大棋。王康的每一步都在他引导之下,落败是迟早的事。”
云白笙“嚯”了一声:“厉害了。”
寸天一道:“那当然,这可是我的徒弟。”
云白笙不满道:“我的徒弟也很厉害,你得意什么劲儿。”
寸天一毫不掩饰地嘲笑他:“你徒弟?人家虞聆承认是你徒弟吗?”
他们两个在这里窃窃私语地攀比徒弟时,底下王康突然开始说话了。云白笙做了个“嘘”的手势,凝神静气,把耳朵贴到地面上。
只听王康问道:“云贤侄,老夫心中有一惑。”
云殊归道:“您请。”
“恕老夫驽钝。贤侄并非官场中人,学问文章上老夫更是没法指点你。今日这一局棋,究竟所图何事?”
云殊归道:“棋局还未完。”
王康叹息一声:“我已输了。当年贤侄年少便以策论与谋略扬名华京,没想到多年未再露锋芒,原来是韬光养晦。”
云殊归似乎是怔了怔,苦笑道:“哪里,是殊归少年时代太过自满。”
一声脆响,王康再次落子。
王康继续道:“云家一直便有这股气节,不然也不至于落得……唉,韬光养晦这四个字,我已听烦了。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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