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在天有灵,会看到的。”沈菡池低垂着头喃喃道,“虽然他说并非我的过错,但我心里清楚,若我早些把他送回去……可能他能多活些时日。姬隋,我这一辈子欠了太多人的恩情,还也还不清。对了,你觉得人有来生么?”
“肯定有的。”姬隋道,“我相信有的。”
沈菡池笑道:“那我就一直当牛做马,轮流来报答他们吧。”
姬隋顿了顿,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若是为了你的报答,就不会连命都不要了。你好好想想,莫要钻牛角尖了。”
姬隋心里清楚,沈菡池身上背负了太多。面对他人的离去,他一向坦然哭过便像忘了一般继续嘻嘻哈哈,但这些死亡就像是在心口上愈合不了的伤疤,每每去触碰便会鲜血淋漓。
沈菡池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着的草屑,伸了个懒腰,长叹道:“啊——今日我便要回华京述职了。姬隋先生,你今后有何打算?”
姬隋道:“圣上下旨召我,我也去华京吧。”
沈菡池笑道:“毕竟比起军略,你更长于屠龙术。姬隋,这一年来……劳心劳力,我谢谢你了。”
他说完,深深向姬隋行了一礼。姬隋仍然坐在地上,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驳。二人相顾无言片刻,沈菡池转身向回去的方向走去,抬起手臂挥了挥,像是告别。
姬隋在他身后喊道:“崎星有话留给你!”
“他说——别忘了,你没那么聪明啊。?”
沈菡池一头雾水,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当时阮崎星对他说过的话,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多管闲事的臭小子”,接着一股热意涌上眼眶。他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就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一般。
大约七日后,沈菡池带着家仆回到了华京。朱长俞很给面子,亲自带着朝中人马过来给他接风洗尘,一番寒暄后又说夜里宫中会设宴。众人乌泱泱散去后,城门前只剩几个零星的友人,靠今年恩科进了朝廷做官苏撷小跑过来给了他一个熊抱,二百斤的肥肉差点砸死他。
“兄弟,还记得当初我说请你吃饭么?我还没忘呢,改日为兄带你去吃好的喝好的哈。”苏撷对着他挤眉弄眼,向旁边努努嘴。
沈柿庭就站在他的不远处,目光落在地面上,似是不敢抬头看沈菡池。
云殊归有股见大舅子的窘迫感,还没想好怎么办,沈菡池直接拖着他的手,把他拽到沈柿庭面前。云殊归紧张得同手同脚,险些摔在地上。
沈菡池嬉皮笑脸道:“哥,好久不见。”
他表现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场大雨,那些冷落,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柿庭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突然把脸转过去,带着浓重鼻音开口道:“回来就好。”
沈菡池一推云殊归,笑道:“这是我给你找的弟媳妇,你看看满意不。”
云殊归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游刃有余,木然道:“……大哥好。”
还沉浸在伤感与愧疚之中的沈柿庭的脸一下子绿了。他瞪着云殊归,把后者瞪得冷汗直流,半晌后重重“哼”了一声,也没说同意不同意。
云殊归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沈菡池,沈菡池对他挤了挤眼睛:“没事,他没反对,就是同意了。”
许久后,沈柿庭憋出来一句:“明天来我家。”
“哎。”沈菡池答应了一声,只听沈柿庭又补了一句:“两个人一起过来。”
沈菡池拿手肘捅了捅云殊归:“我就说吧。”
一行人向从前的将军府走去,一边走,沈柿庭一边说:“圣上已经将爹娘的骨灰归还,我还没有为他二人下葬。你回来正好,择日一同把丧事办了。我想按爹娘的意思,他们应该是想葬在贪狼城的。”
“……嗯。”
这时,沈菡池这才有了一股尘埃落定的感觉。他抬起头,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金色的光辉笼罩着这座向来阴沉沉的城池。
“结束了啊。”沈菡池喃喃道,握住了云殊归的手。
这之后,永朝四年太平。然而外部安定后,被下放的贤王朱长雅开始蠢蠢欲动,与阿尔图勾结从西南往华京起义。虽然沈菡池已经请辞离开了朝堂,但此时永朝内已经多了包括严郁、高玉山、陈良司等人在内的许多有能力的将领,朱长俞便以雷霆之势压下了这场反乱,将贤王全家下了宗人府。见了朱长俞的铁腕,封了睿王封号下放的朱长定暂时歇了心思,蛰伏起来。
而江湖中,没了姜车与廖雨铃的冲霄盟一度濒临解散,但后起之秀很快追了上来,接管了这个庞大的组织。
没了扶剑妪的瑶山一度失去了江湖地位,但数年后,一直沉寂的十二剑奴之首楚潼儿一剑再次撕裂江湖,让瑶山的名字再次响彻整个武林。同她的老师扶剑妪一样,楚潼儿终身未嫁,孤守瑶山。
后来,天字榜消失在了武林中,人们对于强弱的概念再次模糊下去。江湖上依旧流传着鬼面人的传说,他戴着青铜鬼脸,提着无柄钢刀不停挑战着强者。他的身边一直跟随着一名红衣美人,两人打打闹闹,从未分开。
——贪狼城。
沈菡池撒掉了手中的纸钱,风把它们吹散在空中,如一场风雪乍来,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沈琼与苏芳英的慕,他二人被葬在贪狼城的城门外,遥望边关,继续守护着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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