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也说不出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想法,他对霍二无疑是怨恨的,但如今骤然听说这人死了,他竟没有任何喜悦。
事实上,他不仅没有任何喜悦,也感受不到任何悲伤,只是有些惆怅,有些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反应才好。
今日大雪,寒风刺骨,霍成此刻全都感受不到,忽然间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的一件事。
那会儿大哥还在,他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每日里跟着村里的小伙伴爬山下河,逮鸡撩狗,日子过的惬意又快活。
他从小胆子就打大,别人不敢爬的树他爬,别人不敢做的事儿他做。某一日当他再一次调皮逞强爬上了一棵谁也不敢爬的大树后,得意的过了头,一不小心怕的太高,彻底下不来了。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偏偏不肯示弱,再后来,二哥来了,笑嘻嘻的让他下来,他不敢,二哥就说:“下来吧,我在下边接着你。”
他不相信,被二哥哄了好久,才下定决心跳了下来,二哥没有食言,他的确接住了自己,手臂却养了好长时间。
原来,二哥也曾经对他那么好过。
衙门里空荡荡的,大伙今日都在家里猫冬,霍江两口子虽然那打闹的动静不小,但走从他们搬过来没多久,就开始两天一大闹,三天一小闹,左邻右舍早就习惯了,只不过今日闹得大一些罢了。
外头天这样冷,他们家的事儿多一件不如少一件,也就没人出来拉架,还是衙役巡逻的时候路过,闻着血腥气太重,又是人血,进去一看,这才发现这家死了人。
纵然是衙役们有了心理准备,进去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家的男人就死在院门口,身上被砍了十几刀,血流如注,把院门口的一大片雪晕染成粉嫩的红色。
当家媳妇则是愣愣的瘫坐在尸体旁边,身上全是血,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血液被寒风冻成雪渣子,衬得那张脸诡异至极。
衙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支使同伴回去喊人,自己则是守在这里。
等衙门的人来了,把人抬走,大伙在家里搜索的时候,才发现厢房里还有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见人进来也只是木然的看着,也不知道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多少,倒是小的,躺在炕上睡得香甜。
县丞感念霍成之前的帮助,知道这是霍成的二哥家,便也没让人声张,悄悄的把人都弄到了衙门,这才赶紧让人给霍成送信。
他们到的时候,案子已经基本审完了,霍二嫂认得的很痛快,虽然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但提起霍二时掩饰不住的恨意,傻子都看得出来。
县丞叹了口气,把霍二嫂的认罪状递给了他,“她已经认罪了,说起来也可笑,你二哥在外头置了个外室,你二嫂三天两头的闹,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不过是大伙晓得你们兄弟断了亲,才没人在你跟前说。”
“今日这么大的雪,你二哥还是想往外室那跑,她气不过,俩人吵了几句,头脑一热,等她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杀了人了。”
霍成沉默的听他说完,并不去接认罪状。
县丞也不在意,把东西随手放在桌子上:“人一会儿你就能领走,只是这两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霍成摇头,他的确没有想好这事儿要怎么办。
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家里人解释这件事儿,养一个孩子,并不是上下嘴皮子动动就能成的事。狗蛋本就跟他们不亲厚,如今又弄出这种事儿,半大的孩子最难琢磨,会把这一切推给别人也不是不可能。
他实在不愿意将这样一个隐患轻松的领回家,也很清楚,他没有办法毫无芥蒂的接受这两个孩子。
索性他没有纠结太长时间,狗蛋就自己给自己做了决定。
他没了往日在村里的娇纵也不讲理的样子,整个人沉静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看起来不像是七八岁的孩子,而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
“三叔。”狗蛋看着他,手心紧张的直冒汗,但为了生存,他还是逼自己站在了这里。
“家里的地契我知道在哪,我想把房子卖了,回村里住。老宅我知道你们没有住,我想租下来,我这段时间也去外头挣了点钱,让我跟然哥儿吃饱肚子没什么问题。等我攒了钱,会自己再盖房子,我保证这期间会好好爱护房子的。”
霍成看着他布满细小伤口的双手,眼前浮现的却是刚回来时那双又胖又嫩的手,白白胖胖的样子和现在天差万别。
“为什么不说跟着我?”霍成问。
狗蛋愣了一下,抿着嘴垂下了头。
他这一年吃过亏、受过白眼,也得到过些帮助,懂的越多,就越能看清从前的事。他们家跟现在的霍家早就撕破了脸皮,自己从前是个什么样,他也清楚,换成是他,他也不会愿意养这个跟自己有仇还又懒又馋无理取闹的侄子。
他没说话,霍成也没继续问,而是对他道:“就按你说的,老宅给你住,一个月租金三百文,每个月再一人交三十文,管你们吃饭。”
狗蛋没想到霍成会这样说,愣了一会儿,才一脸恍惚的答应了。
霍成把衙门的事情处理了,又跟狗蛋去家里把细软收拾出来,这才架着车往村里赶。
冬日里天短,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积雪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