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临心中轻叹了一声, 看来这个袭英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不知封魂之术,不知他此刻其实已经算不得是个“活人”,不知龙血树的存在,也不知为何要杀人。
如果对方是一个组织, 那么今日来刺杀乌兰达的这批人应该只是这个组织的最底层, 身处在组织的最外沿,扮演的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对于核心人物和核心秘密, 他们大概完全没有接触的机会,所以过于复杂的问题问了也没用,指使他们做事的人根本不会与他们解释缘由。
但季青临倒也并不失望,虽然袭英所知甚少,好歹也说出了些许他们从前并不知晓的信息来,至少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左副使的存在,知道了这些“棋子”的来源,知道了对方吸纳和操控“棋子”的途经和方式。
“欸,对了,”乌兰达突然对袭英抬了抬下巴道,“那个左副使让你去找垂死的老人扎针,为何还要你割下他们拇指?”
听他这么一问,季青临也才想起还有这么一点被自己遗漏,但转念一想,若是割拇指也是封魂之术的一个步骤,恐怕这个袭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袭英却并没有被问住,反倒像是终于遇上个简单的问题,立即答道:“计数。”
“计数?”乌兰达疑是自己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袭英点点头道:“他让我每找到一个老人,在他们死穴下针后便割下他们的拇指用作计数,三对拇指可以换一粒药。”
季青临四人闻言皆是沉默了片刻,他们此前有过种种猜测,却未曾想这拇指的作用竟然这般荒唐。
乌兰达与季青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荒谬”二字,而后乌兰达转回头去,又问道:“计数为何非得割拇指?用件什物不行吗?”
刚一问完,乌兰达自己先是愣了愣,因为他发觉自己这问题似乎有些愚蠢。
左副使让他们割下老人拇指的用意显然不是单纯为了“计数”,而是为了让他们证明自己完成了封魂之事。
封魂之术施针的过程光是听上去就不像什么善举,与袭英一样下不去手的必然大有人在。
若是仅要求以一件什物作证,恐怕大多人都会选择滥竽充数,因为什物各处都有,走在路上弄不好都能捡来一两件。而拇指就不同了,那毕竟是人身上的一个部件,可不是路边随便就能捡来的。
乌兰达暗自对左副使的险恶用心腹诽了一番,摆摆手道:“算了,拇指就拇指吧,不过我还是不大明白,要拇指也就罢了,一根还不够吗?怎么还非得成双成对?”
袭英缓慢地眨了眨眼,讷讷道:“计数啊……”
眼看着这问题又绕回了原点,乌兰达正欲再问,袭英却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他疑惑的点究竟在何处,解释道:“哦,你问的是这个,这个不难理解啊,若是一个老人只要求割一根,我带回去三根交给他,他怎么知道我其中两根不是从同一个人身上割的?”
乌兰达哑口无言,木然地转过头看向季青临,脸上写满了“丧心病狂”。
季青临也是倍感无力,只觉这位左副使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仅心狠手辣,还老谋深算滴水不漏,竟是没给手下这些人留下半分偷奸耍滑的余地。
乌兰达与季青临正相对无言,在旁静默许久的解无移发话道:“先下山吧。”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转身与解无移和那少年一同往下山的方向行去,走了两步,季青临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回头便见袭英站在原地愣愣看着他们,季青临道:“怎么,你不打算跟我们走?”
袭英一怔,随即眼中露出了些许惊喜之色,忙不迭点头道:“走,走。”
季青临盯着他跟上前来时略显僵硬的步伐,心中其实十分复杂。
袭英虽然没受左副使指使去做封魂之事,但仍旧选择了为了换药来杀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说到底也算不得什么纯良之辈。
若说他无辜,本该将死之人借封魂之术延续至今,还为了苟活试图取他人性命,实在不值得同情。但若说他十恶不赦,惜命求生却又是人之本性,这世上本就鲜少有人甘心舍己为人。
归根结底,今日这些黑袍人原本都有各自平静的生活,哪怕是死了也能入土为安,可如今之所以卷入到这趟浑水中,都是拜左副使那帮真正的幕后黑手所赐。若非那些人以救命为名将他们封魂,又以药物相要挟,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虽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个中对错本非三言两语可判。
季青临一直怀疑袭英口中的“药”便是龙血竭,如今带着他一起下山,刚好也可将龙血竭的效用一试。
袭英走到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像是不敢靠的太近一般,季青临也未多管,看了眼他身后地上躺着的那些黑袍人道:“这些尸体……”
乌兰达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你就别操心了,下山之后我自会派人上来收拾。”
解无移提醒道:“送去榆州。”
乌兰达一听,立即反应过来他是要将这些尸体送去池若谷那里查验,点头道:“明白。”
五人再未耽搁,转身一齐往山下行去。
到了此时,季青临才有心思关心起别的,想起方才那个突然出现在树上的少年,他忙转头去寻,只见少年安安静静地跟在解无移身侧,也不看路,只低头专注地把弄着手中的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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