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皇长子显出错愕,她的脸便皱成了一团,眯眼皱眉吐着舌头,十分童言无忌地嘀咕道:“真苦啊。”
皇长子显然对此始料不及,双眼微微张大,有些没能回过神来。
小姑娘抬眸看见他的眼神,忽地噗嗤一笑,弯眼俏皮道:“不过没关系。”
她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团,一层层把纸团剥开,从里头捻出一颗其貌不扬的粗糙糖粒来,伸手递到了皇长子嘴边。
皇长子愣愣看着她,在明白了她是何意后,垂眼看了看那颗糖,似乎犹豫了片刻,但却还是微微张口将糖抿进了嘴里。
小姑娘满意地一笑,嗍了口指尖沾上的糖渣,将那纸团重新裹好塞进怀里,十分认真地合掌道:“好啦,现在药是苦的,但你是甜的。”
那一瞬,水镜靠在角落听着那小姑娘天真的话语,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她染上了一丝笑意。
世间千般疾苦,众生各有伤痛,但仿佛只要有那么一丝光亮,便能在暗夜中割出一道缝隙。
小姑娘抱着药篓离开时,皇长子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渐行渐远,消失在朦胧夜色之中。
他没有收回视线,依旧定定看着那个方向,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思索。
许久之后,他垂下眸子,抿了抿嘴中的糖粒,嘴角若有似无地弯了弯,而后闭上了双眼。
……
释酒见水镜走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出言道:“那位皇长子,你还记得吧?”
水镜回过神来,点头道:“自然,也不知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释酒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惋惜还是唏嘘,水镜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释酒这才开口道:“后来我又去看过他几次,他身边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添药侍女,常在夜深无人时陪在他身边与他闲话,看着是个伶俐的丫头,大概算是那孩子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唯一的光亮了吧。”
“嗯,我知道她,前两年去时我也看见过。”
水镜附和着,忽又觉得有些奇怪:“这不挺好的么?你摇头作甚?”
释酒看了他一眼,道:“我去年去时,那丫头已经没了。”
水镜诧异道:“没了?”
释酒点头道:“听说是在添药时给那小皇子喂了什么不该喂的东西,被人撞见揭发处以极刑,连个全尸也没留下。”
水镜眼前浮现出那小姑娘甜甜的笑,还有那只捻着糖粒的小手,忽觉有些憋闷,蹙了蹙眉,抬手往案上的葫芦伸了过去。
释酒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将葫芦拿回手中。
水镜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作甚?”
释酒反手将葫芦藏到身后,斜睨他道:“你可别想在我这沾酒,一口下去你得从开天辟地说到诸国纷争,说到日上三竿你都未必能消停。”
水镜又好气又好笑:“有那么夸张吗?”
释酒哼笑道:“你若真想喝也不是不行,喝完我就把你带去国主那,让你给他讲讲他的床笫秘辛。”
“啧,”水镜狐疑看他,“我连这个都说?”
释酒挑眉看他,眼中写着“你以为呢”?
这一千多年来,水镜就碰过那么一次酒,还刚好是在与释酒同游的途中。
他记得那回他只喝了不足一杯,但酒醒时释酒看他的眼神却犹如在看个傻子。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喝完酒既不闹也不睡,就秉承着“酒后吐真言”的宗旨一本正经地从天地初开时说起,几乎相当于将他藏于四季山的那些薄册从头背了一遍。
有人提问,他便不厌其烦有问必答,无人理他,他便自言自语滔滔不绝,一直讲到酒醒为止。
释酒中途试图打断他,便挑了些满以为他必是答不出的问题刁难,却不料他竟毫不迟疑对答如流,连某国后宫里诸位娘娘的生辰八字都如数家珍。
释酒戏谑道:“就你这样的,若是哪日被人擒了,都不必严刑逼供,给你一杯酒你就能自己把老底都掀出来。”
“那也得有人有那本事擒得住我才行,”水镜不以为然地笑道,“何况如我这般洁身自好之人,事无不可对人言,说了便说了,有何不可?”
“嗯,”释酒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就是不知那些国主从你口中听到自己床笫之间的风流韵事该作何感想。”
水镜没再与他拌嘴,起身走到他来时打开的窗前,深吸了一口夹杂着青草香气的湿润空气,将方才一闪而过的憋闷从胸中驱走。
释酒在他身后起身,一边往窗边走一边调侃道:“怎么,打算再给我表演一个六月飞雪吗?”
水镜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与释酒初识时,因释酒好奇他所谓的灵气,他便在那烁玉流金的盛夏挥手下了一场雪,惹得那城百姓惊慌失措,皆言事出反常必有妖,纷纷拖家带口打算离此远去,官府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躁动的百姓安抚回来。
一晃已是千年,却仿佛昨日。
“你想得美,”水镜笑看了一眼腰间玉佩,“我的灵气可没剩多少了,才不浪费在你身上呢。”
他顿了顿,又轻笑了一声道:“或许再过个一两百年,我就与你一样要经历转生了。”
释酒走到他身边,也随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那玉佩,抬起头道:“怎么,快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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