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回去吧,明天你还有事。”
顾深摇头,他深深吸了口气,俯身将自己的头轻轻搁在迟迟的肩头,“迟迟,让我陪你吧。”
“在我面前,你可以软弱,可以真实,也可以流泪。”
顾深的话让迟迟方才一直生生憋住的眼泪决堤而流,他仰起头屏住呼吸,点了点头。
迟迟这辈子都在学着坚强,学着适应,学着迎合,学着让自己全身铠甲,学着让自己格外强硬,但却没有人告诉他,原来他也可以软弱,也可以真实,也可以流泪。
感受着肩头的重量,迟迟隐隐觉得,自己的难过好像让顾深也特别难过。迟迟想问他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顾深有些担忧。他站直身子垂下眼看着迟迟,见他又掉了眼泪,顾深心头一疼,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别哭,我不留在这,我马上就回去,好不好?”
迟迟瘪着嘴摇头,他紧紧得看着顾深,虽然隔着眼泪他有些看不清顾深的脸,但他却感受得到他周身的惶恐与紧张,还有那发自内心的焦急与心疼。
迟迟突然明白了一点,眼前这个人自己可以百分百依赖。虽然自己早已这么做。
迟迟深深吸了口气,破涕为笑。
“我需要你。”
“顾深,我需要你陪在我身边。”
迟迟的声音很轻,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似羽毛般轻盈得落在顾深的心口之上,却砸下了千斤般的重量,让他的一整颗心都跟着发颤。
顾深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紧紧得看着迟迟,当从那双哭红的眼里看到信任和依赖,顾深的鼻头一酸,眼眶发热。
他一把将迟迟抱进怀里,更像是想将他揉进骨髓间。
这一刻顾深有太多太多想说的,有太多太多想告诉他的。想说喜欢,想说爱,想告诉他自己等待这一刻等了多久,想告诉他自己为了这一刻费尽心思,机关算尽,但从未算到他这般的回应。
顾深原以为自己是可以不求回报,可以不用让他如自己爱他一样来爱自己,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但如今顾深才明白,自己不是不想要,只是因为得不到才蒙蔽了双眼,隐藏了真心而已。
千言万语缠绕在顾深的舌尖,最后他只能轻轻开口说出两个字。
“谢谢。”
“谢谢。”
从医生那里了解到母亲的病症后,迟迟便被顾深带回了病房。
医生遵照顾深的意思,没有将迟母时日不多的情况告知迟迟,但迟迟是个顶聪明的人,从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里,从他那吞吞吐吐的话语间,迟迟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晚迟迟一刻未眠,虽然有床,但他一直没有睡下。他就这样静静得在床边坐了一整晚,看了一整晚,他想把那遗失的十一年补回来,他想把往后余生都提前来过,但迟迟知道,给他的时间太短太短,而他的愿望太长太长。
看着床上睡着了的母亲,迟迟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他想起以前和母亲一起住在贫民区的时候了。那时候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迟迟也只能和母亲挤在一张小床上,冬天冷得要死,床上的被子比冰块还硬,夏天又热得要死,喘口气都觉得像是在火山里。那样的日子迟迟过了多年,从记事起他就活在那样的地方:肮脏、混乱、潮湿、阴暗,在那里的每一天都蚕食着迟迟的心,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辈子只能待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同十几个不认识的人过着那样杂乱无章的人生。
后来有一天母亲一整晚都没回来,她再回来的时候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也给自己带了一身新衣服。那是迟迟记事以来第一次穿新衣服,以往迟迟都是捡别人不要的破衣服穿,头一次有新衣服,他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
再后来,穿着那身新衣服,迟迟和母亲搬离了那间房子,换到了另一条街里一间虽然小,但不用同别人挤在一起的房间里。
迟迟到现在都能清楚得记得那条街的样子,灯红酒绿,吵吵嚷嚷,女人们风|骚的招呼声还有男人们的吐痰声咳嗽声以及那让人神志不清的嘈杂音乐全都混在一起,让迟迟一到晚上便不敢出门,只能关紧门窗缩在床上,等着母亲给自己带吃的回来。
迟迟还记得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贫,虽然母亲总不大愿意搭理自己,但却是迟迟少有的幸福时光。因为那是迟迟第一次知道吃饱穿暖是什么感觉。只是有时候清晨出去卖报纸,看到别的孩子有母亲亲亲抱抱,还有母亲喂着喝牛奶,迟迟也会羡慕得移不开脚。
迟迟的童年就在那样不断的忙碌,不断的忽视以及不断的嘈杂中度过了,他还没能好好感受一下人生的滋味是酸甜还是苦辣,母亲便被人带走了。
那个夏天的午后格外热,头顶的太阳像是生怕热不死人似的拼命燃烧着,让迟迟觉得浑身上下都冒了火。他才刚刚帮人擦完鞋回来,便见母亲被人拽着头发往车上拖,那车干净又豪华,与这肮脏的小巷子格格不入。迟迟哭喊着想追上那辆车,却只能摔倒在地,膝盖砸在石子路上,哪怕许多小石子都埋进了血肉间,他还是挣扎着想要起身。
那时候迟迟什么也没听到,只听到母亲说,“好好活着”。
于是后来的每一天,迟迟都在遵照母亲的叮咛,好好活着。他活得越来越好,赚的钱越来越多,可没有人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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