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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兰帮他拿的那块三明治不大,西园寺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他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凌晨的黑暗是最浓重的,四周也是最寂静的,全无一点声息。西园寺觉得自己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眼睛干涩,鼻腔泛酸。他知道这一天过得极其不公平,他知道这种不公平是因为什么,但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接受它。
西园寺翻身坐起,拿过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到迪兰的号码,想拨电话给他。可是他的手指悬在拨通按键上,迟疑很久也没有按下去。他把通讯录从头翻到尾,发现自己过得实在狭小,他的朋友这个时候要不然就是同在奥运村备赛,要不就是同在冰雪项目的圈子,他竟然连一个能放心说话而不用担心打扰对方备赛状态的朋友都没有。
黑夜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间。西园寺觉得自己正在身体力行地印证这一点。他用残存的一丝理智算了算时差,给大洋彼岸的日本拨了一个电话。
下午四点多,西园寺美知子刚刚核查完剧院里一个古典剧实验社团的项目企划,就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美知子只是“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压抑不住的哭声。她努力拼凑着电话那边的声音,终于拼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妈妈,我真的好想他啊。”
比儿子更八风不动的美知子终于也手忙脚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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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西园寺出现在赛前合乐训练的冰场上时,前一天见过他的人都看出来他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一个度。
但西园寺憔悴归憔悴,合乐状态一点没有大打折扣。他并没有在合乐的时候把每个动作都过一遍,阿克塞尔四周、萨霍夫四周接外点四的连跳,再加上勾手四周的单跳,三组跳跃卡点确认,中间穿插着腿的位置容易出问题的蹲踞旋转和脚下用刃容易糊的定级步法的一小段。西园寺的合乐没出什么问题。
买了OP票的粉丝把全场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了西园寺。他们并不知道这位神仙在前一天遭遇了什么,他们看得到的只有他在冰上肆意卓绝的样子。
小野松平有些不安。西园寺在跳跃进入、滑出和步法衔接上处理得都不如之前训练时候那么细致。虽说这些微小的细节不影响节目的完整性,但精致程度还是会降个半分一分,而且西园寺基本上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
西园寺结束自己合乐的部分,沿着冰场外圈滑了两圈整理好了呼吸节奏,回到了小野教练那边喝水休整。
小野试探着开口:“你昨天晚上睡了几个小时?”
“一夜没睡。”
小野一脸不赞同。
“也不全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只是借着昨天,似乎所有的情绪都爆发了,”西园寺用指腹摸着杯子盖上的棱,自嘲一般地说,“来匹兹堡之前,有前辈跟我说奥运会是神圣的,但它有时候也像是黑洞,负面情绪会被它放大,小心别被它吞噬。当时我并没有当回事,现在好像都应验了。我果然还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大。”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听说每个比赛项目组里都安排了心理疏导的专业团队,我可以去帮你问问。”
“不用了,我现在心情还可以。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个小孩子,”西园寺抿嘴笑了笑,“我凌晨的时候给妈妈打了电话,哭了一场。”
小野听他这么说,倒是放心下来:“我是有些担心你又要自己忍下去的。不过还好你提前释放出来了,要是迎头撞上比赛那两天,那可能真的要出大问题了。”
赛场广播里,报幕员报出了迪兰·怀特的名字,他抽签抽到了最后一组的最后一位,OP也是最后出场。观众席上还是本土观众最多,欢呼声又掀起了一阵浪潮。
西园寺放下水杯,脚底动了两下:“我再去过两圈好了。”
“你们其实稍微充个电也是可以的。”小野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这么一句。西园寺已经滑走,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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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较之其他比赛,留给选手们一起同场赛前训练的时间更多,公开的非公开的,按国家和洲际分组的按抽签分组的,允许媒体进场的允许媒体和观众都进场的......林林总总光赛前训练都能持续好几天。选手们的备赛状态一览无余。
不管出于竞赛还是私情,西园寺都格外关注迪兰的状态。迪兰正在合乐,《走出非洲: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莫扎特的作品。西园寺和迪兰自己都非常喜欢这个作品。西园寺几乎可以把迪兰在这个短节目中的每个技术动作和轨迹走位都记个差不多。他借着这次最后合乐的机会,一边滑行着保持自己的滑行感,一边偷溜到最佳点位观察迪兰的动作。
有了自己突然失控的经历,西园寺开始担心起迪兰。这次比赛他承受的压力要大得多。
迪兰在短节目上有两套备选构成,递交到裁判组和ISU官网上的是有阿克塞尔四周的构成,另一套则是阿克塞尔三周的构成。
开头部分的滑行被迪兰省略,两步蹬冰过去直奔4A点位。他卡着音乐滑出了这一小段步法的最后几秒衔接。左脚外刃助滑,右腿前踢借力。西园寺心里顿时一紧。迪兰在起跳的一瞬脚下犹豫了。
OP的这个4A存周翻身。
如果要让西园寺给他一点建议的话,他不会觉得迪兰在短节目中上4A是个好主意。迪兰本身也不算是完全靠技术难度取胜的选手。短节目中的每个动作都没有失误的余地,更何况是只有一次机会的A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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