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枢举杯示意:“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咱们不就喝上了?”
对方一愣,哈哈笑道:“你还是这样幽默!像你这样的人才,现在一定混得很不错吧,是在领事馆高就,还是进了政府了?”
凌枢耸肩:“在江湾区当个小警察而已。”
林鼎康不信:“怎么可能,像你这样的,怎么说也得是个副署长了吧?”
凌枢笑道:“我爸去世了啊。”
林鼎康这才想起来,自从凌枢父亲去世之后,凌家一落千丈,江河日下,早已从上流社会消失,只是他刚才乍见凌枢,对方潇洒依旧,不免生出一时错觉,以为凌家还是那个凌家,凌枢还是那个凌枢。
不过能受邀出席这种场合的,七弯八拐肯定有点关系,今日落魄,未必明日就落魄,林鼎康工作数载,见多了政界人物浮浮沉沉,深明此理,绝不至于因此就看低凌枢,更何况以对方的一表人才,若是今晚被什么名门千金看中,不就立马飞上枝头了吗?
要知道当年,某位委员长也是因为与宋家联姻,才能更上一层楼的。
他正想说两句宽慰的话,把些许尴尬圆过去,冷不防旁边却多了一个声音。
“鼎康,在这儿干嘛呢?这是谁家公子,介绍介绍?”
来者语气轻佻,但当林鼎康心有不快地转过头,看见对方何许人也,就知道此人自然有轻佻的本钱。
沈十七,真名当然不叫十七,而是因为他在沈家排行十七。
这个家族人口庞大,人才辈出,有做学问的,也有从商的,沈十七的亲叔父,就是在南京政府任职,官位还不小,据说属于英美系,也就是亲近蒋夫人的那一拨,近来也是御前红人了。
沈十七自己也在从商,做的是进出口贸易这一块,沈家家大业大,在资本积累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甭管沈十七有没有过人的生意头脑,只要他没有蠢到天怒人怨,资质在一般人的水平,就不会亏损到哪里去。
在他周围的人,自然也众星捧月一般,对这位十七公子诸多赞美,导致沈十七日益膨胀,飘飘然起来。今晚宴会,名流云集,能入他眼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林鼎康的工作还是走他叔父的关系得来的,沈十七就更没把他放在眼里了,说话随意,如指使家中佣仆。
林鼎康扬起笑容:“沈公子怎么过来了,我这正好遇到了老同学,叙叙旧呢!”
沈十七抬起下巴点点凌枢。
“该不会也是在哪个领事馆做翻译吧?”
这话不是在指桑骂槐吗,林鼎康心里不爽,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依旧热络地为两人介绍。
“我中学同学,姓凌,单名一个枢。这位是沈十七,大名鼎鼎的沈家公子!”
他特意将大名鼎鼎四个字加重语气,就是怕凌枢不小心得罪了贵人。
“沈公子您好。”
凌枢果然够上道,当即就主动伸出手去。
但,沈十七慢吞吞打量他一眼,却没动。
林鼎康当下就咯噔一下,心说姓沈的这是来找麻烦的?
果不其然,沈十七没搭理凌枢,却望向林鼎康。
“你这同学,是靠脸吃饭的?”
林鼎康打了个哈哈:“沈公子真是幽默,凌枢现在在警察局当差呢!”
“哦?”
沈十七挑眉,拖长了语调:“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不去当电影明星,跑去当什么警察?来,我给你介绍——”
他拉过自己身边的美人,“这你们肯定都认识,电影明星何幼安,最近名声响亮,估计整个上海滩都听过,她很欣赏你,让她给你介绍一份工作,保管你一炮而红,不用再去当什么警察了,那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林鼎康早就认出他的女伴是何幼安。
不单是他,与会客人,没有几个不认识的。
有喜欢她的名媛和年轻公子哥过去找她签名,何幼安来者不拒,签了许多,不摆大明星的架子,话也很少,跟在沈十七身边亦步亦趋。
美则美矣,终究是玩物。
这年头戏子依旧是不入流的行业,何幼安名气虽然大,在这种场合,却只能因为美貌和名气受到瞩目,沈十七带着她,更像带着一个珍贵的花瓶四处炫耀。
何幼安听见沈十七的话,就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别开玩笑啦。”
沈十七揽上她的细腰,得意道:“你不是说他生得好看吗?有这样的皮囊,不去造福大众,岂不可惜?”
林鼎康听出他的敌意,忙打圆场:“凌枢当警察,巡视治安,稳定秩序,把那些小偷坏人都抓了,咱们才能放心出门,这也是造福大众的!”
又对沈十七道:“凌枢也是留过洋的读书人,从前他上学时,成绩可是顶呱呱的!”
这年头能出洋留学的,除了公派留学生,便得是有些家底的,林鼎康这话是在提醒沈十七,凡事留些余地。
岂料沈十七却全不买账。
“留洋?哼,这年头,跟亲戚借点钱,也能出国勤工俭学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学了什么东西,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还不照样得打洞?凌先生一表人才,我看当警察实在是暴殄天物,你若是不肯当电影明星,我倒是有个朋友推荐给你,他最喜欢像你这样年轻漂亮,又有干劲的年轻人,你若肯去他手下干几年,保管比你当十年警察还要多,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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