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唇边挑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深不见底的眼睛直视着楚成帝, 好似能通过楚成帝几近腐朽的皮囊看清他内心的想法, 他的目光过于锐利, 让哪怕是醒掌天下权数十载的楚成帝都有些难堪。
但他主意已定,天皇老子也无法让他回心转意:“过两日, 朕会下旨恢复你太子位,让你入朝监国。”
陆珩道:“草民当年是以不遵帝训, 肆恶暴戾, 不仁不孝, 以及结党营私被废黜太子位。不知陛下想复草民太子位,又以何理由呢?”
楚成帝既召回陆珩,自然是把重立他为太子的名头是想好了的,别的不提, 便是封州的功绩,便足以抵消他当年的所有罪过。
更何况,崔门和韩门已是两败俱伤,以周门为首的清流派很是看好陆珩在封州的功绩,想来是不会反对他复位的。
陆珩笑道:“陛下是想以草民在封州的作为来复立草民为太子么,真是不好意思,草民觉得甚是不妥。当年,左相清廉,太傅爱民如子,屠将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刘家忧国忧民,陛下却轻信人言,简单几个字便抹除了他们的功劳,还让忠臣蒙冤含恨离朝,不知午夜梦回间,陛下可曾有想起过他们?”
楚成帝枯黄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断的咳嗽着,浑浊的眼珠子瞪着陆珩,气息沉重:“放肆!放肆!”
陆珩却是不在意楚成帝的愤怒,更加放肆道:“而今的大楚,内有已经被逼至绝境韩门和崔门,造反也不过朝夕之间。外有诸国虎视眈眈,只等兵强马壮后便向大楚发兵。陛下此时唤草民回朝,不过是不愿做这亡国之君,想将所有的恶名都推给草民罢了。”
楚成帝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陆珩:“你莫要以为朕只有你一个皇子,朕还有很多皇子,随便选一个都能继承朕的皇位。”
陆珩道:“陛下高兴就好。”
楚成帝被陆珩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胸口发胀,他不断的喘着粗气,指着大门的方向:“滚!你给朕滚出去!朕不稀罕一个不孝的逆子继承朕的皇位,不稀罕!”
陆珩目光平静的看着楚成帝,慢吞吞的吐出两个字:“昏君。”
言毕,陆珩也懒得管楚成帝是什么反应,抬步走了出去。
陆谨之从玉佩中飘了出来,神情复杂的站在楚成帝的对面,看着楚成帝无力的在龙椅上坐下,满身疲倦。
他知道楚成帝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他手中的权力,为了权力他不惜弑兄杀弟,不惜让膝下孩子自相残杀。他很清楚,当楚成帝愿意放下手中权力,愿意将坐下龙椅交付给他人的时候,便是他真正无能为力的时候了。
陆谨之也怨楚成帝将大楚的江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但他终究是他血脉相连的父亲,曾经精心培养过他,也对他寄予了深厚的希望。看到他落寞而无力的模样,陆谨之的心里还是生出了几许不忍。
楚成帝挥开李太监的手,摸索着桌边缓缓坐下:“朕真的做错了么?是不是在所有人的心里,朕就是个昏君?”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想说给身边的李太监听。李太监也不敢妄自揣测,只更加低垂了脑袋,做出副听训的模样。他很清楚,不等陛下自己想明白,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陆谨之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在天下人的眼中,年老的楚成帝毫无疑问是个昏君。
可他分明记得,太傅与他说的父皇,曾也是个试图让大楚海晏河清的帝王,他也想过肃清朝堂,也曾励精图治想让大楚国泰民安。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楚成帝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老友,想起与他们共议山河治理,想起南征北战时的同袍情谊,也想起他们最后看向他时失望的表情。
楚成帝对李太监道:“去请皇后过来,朕还想与皇后吃几顿饭。”
李太监不放心楚成帝,连忙应了声‘是’便出门吩咐别的人去请皇后,他则是回殿里守着楚成帝。
楚成帝没有与李太监说话,但他的表情很是悲凄,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很久,楚成帝问李太监:“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李太监几乎没有多想,立刻就回答道:“自陛下五岁起,老奴就在伺候陛下,至今快五十年啦。”
楚成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都这么多年了,那你还记得朕年轻的时候想做什么吗?”
李太监深吸了口气,微笑道:“陛下想励精图治,做个青史有名的千古明君。”
楚成帝没有再说话,他抬头望向窗边,从窗边的缝隙隐约可见天际。天边还有些昏沉,但有几束太阳光刺破沉重的云层泛出独特的光芒,他吩咐李太监:“去把窗开大点。”
李太监不敢多言,连忙顺着楚成帝的吩咐开大了窗户。
天边更多的景象落入楚成帝的眼中,在这瞬间,犹如福至心灵,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周皇后很快从中宫过来,楚成帝笑着让周皇后在他周边坐定,他打量着周皇后。皇后也老了,端庄的脸上尽是皱纹,她没有了当年做将军时的凌厉和傲然,她看起来温和许多,是个令人称颂的皇后。
楚成帝边咳嗽着,边说道:“朕没想过,与皇后相处的最好的时候,竟是朕最后这几年。”
周皇后笑道:“臣妾也从未想过。”
楚成帝问:“皇后年少便嫁朕为妻,随后与朕南征北战。可朕这数十年来少有对皇后好的时候,皇后可曾怨过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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