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从‘出生’那一刻起,激发恐惧的基因早已改造。纪楚戎面临的恐惧没有百分百人类那么强烈,他虽然也是遵循恐惧的来源逆流而上,但受到的阻力明显比叶一生小多了。
智者从未如此失态过, 他盯着那个洞时眼神不时出现涣散,一只手紧紧抓住纪楚戎的手腕, 掌心的冷汗在纪楚戎的皮肤上凿出一点一点的寒意。
叶一生全身都在发抖,观察入微的人总是最先受到冲击。
“不是气场奇怪。”叶一生用另一只手掏出怀表式指南针,指南针却在泥洞附近失效了。他松开手,失去手掌支撑的圆盘安分地原地不动。
这简直安分过了头。
“是场消失了。”叶一生苦笑道:“电磁场、势力场全都消失了。这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泥洞……这里的泥土恐怕也是消失了。”世界的排斥比他想象得还要迅速猛烈。
重逢如此短暂, 为了即将当来的别离, 叶一生不得不全力以赴。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接力赛仍未取得最后的胜利,时间正一点点追赶上来,一点点蚕食吞噬。
“我们是不是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抵达这个世界后,系统彻底失去了联系。纪楚戎也随之失去了惯以执行的行动纲领, 他千辛万苦地来了, 然后呢?
他现在已有某种直觉,直觉系统所传达的一切并非完全真实, 反倒更像一个引诱他离开原来世界的谎言。
在这场叶一生、白迪各执一词的局里,纪楚戎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也承担着某种职责,某种他遗忘了却还留下浅显轮廓的职责。
很重要,至关重要,必须要想起来。
叶一生刚想回答,从来到这里开始便异常沉默的白迪忽然有了动作。
一缕黑雾从他身上分离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小小的泥洞上。在‘黑雾’化作泥土的那一刻,‘啪嗒’一下,指南针掉在了地上,磁针颤巍巍地动了两下,重新指向了磁场两极。
洞消失了。
迫使或者说抑制着那个洞的‘人’袖手立在一侧,然而刚刚,两种非人所能理解的力量在刹那间发生了碰撞。没有天崩地裂的震撼,也没有什么恐怖的迹象,只是凝滞的空气倏忽间再次流转,肉眼看不到的场再度重现而已。
诡奇绝顶,归于日常。
做到这一切的‘人’侧过脸,浅色的眸子盯住叶一生,除下夸张戏谑的外衣后,他本质里的皮肉骨骼,全非人类该有的模样。
叶一生微微张了张嘴吧,他第一次对这个来自高维的怪物生出恐惧、厌恶、仇视之外的情绪。
“不,我想,这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叶一生握紧纪楚戎手腕的手松开了几分,他吁出一口气,不知是对纪楚戎还是对自己说道:“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我会利用这段时间研制出药物,我一定能救你的,阿戎。”最后一句话,是对纪楚戎的承诺,也是对填补了‘洞’的‘黑雾’的承诺。
白塔遗世而独立,这片废墟周围已全部被森林吞没,脚下寸早不生的黄土地残余几片碎瓷砖,是人类留下的零星痕迹。
自从来到这里,纪楚戎浑身上下的战栗感从未平息,他时常感觉到头皮发紧,时不时抬起头,好像头顶上有一把看不见的达摩克斯之剑。
“我需要你的一点血清来修正数据。”叶一生将新做好的几瓶试剂锁进冷冻柜,那个冷冻柜大得出奇,靠墙角摆放,占据了整个研究室的四分之一。柜门打开时森森寒气从里面喷涌而出。
几瓶试剂不需要如此大的冷冻柜,纪楚戎虽然看不见,却能从泄露出的冷气量察觉到这点违和。他在叶一生的引导下平躺至实验室的床上,问道:“那个冷冻柜里装了什么?”
叶一生埋头连接仪器,随口答道:“一些实验材料。”
在纪楚戎到来前,他每天都有打扫干净,丝毫不担心纪楚戎察觉出什么。
冰凉的装置束缚住手脚,纪楚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画面。
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口耳鼻眼,恍惚间空气粘稠如血。仪器滴滴答答的声响抓挠着他的耳膜,忽而一声划长的电子音刺开他的大脑,紧闭的记忆门扉出现一丝裂痕。
“双异能……人造人……基因提取便捷……解析他……”
人声夹杂在刺刺拉拉的电流声中,纪楚戎头疼欲裂,身体绷紧到极致,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体的痛苦,只怕惊碎这一片记忆残影。
也许是他的忍耐与毅力冲破了某种限制,滋滋啦啦的电子音渐渐变小,那几道冰冷的人声逐渐清晰。
“一只怪物竟然还能钓来另一只怪物,咱们研究所的运气不错啊。”
眼前一片漆黑,眼部的钝痛比任何时候都更新鲜猛烈。记忆中的自己似乎也在躺在某个平台上,这些说话的人围绕着他,手下的动作却比叶一生残忍数百倍不止。
他们在切割他。
动作优雅闲适,还有兴致聊天。
如果他不是那块被切割的牛排,真难相信这里是实验室而非西餐厅。
“那只怪物的资料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能向任何机构组织透露。”
“这样不会太危险了吗。它身上的物质不属于任何已知元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真相。而那些所谓的领导者,会为了凌驾于大多数人,保障自己的权利地位隐瞒任何真相,这就是为何真理只能被少数人掌握。”这个声音停顿了片刻,又道:“拿一些无足轻重的数据敷衍一下上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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