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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你睡着了,所以想叫你起来去床上睡。”他轻柔地笑笑,对刚才看到了什么只字不提,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从动完手术,因为药物缘故他很少做梦,但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梦见了在江南水乡度过的那些夏日。
    说来也奇怪,明明过了那么久,那么遥远的过往,可如今梦回当年他却还记得那时,被炎炎夏日映得泛白的街道。
    熬过八岁那年的凛冬,他用一整个莺飞草长的春天愈合腿上的伤疤,又用足足两轮四季变换让自己对已经无从改变的现实释然。
    昨夜山雨空蒙,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了一夜。早晨醒来他坐在狭窄的床上望向窗外,天空澄澈如洗,路旁的香樟是明亮到让人心醉的翠绿,卖西瓜的老大爷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高声吆喝着本地西瓜包甜只要五毛一斤。
    六月的江南西瓜是路边小摊上常见的水果,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一大清早从地里摘了成色最好的西瓜,踩着老旧的三轮车上街售卖。
    西瓜性凉,是夏季消暑的佳品。他撑伞出门,老大爷笑呵呵地替他挑拣,最后选了一个成色最好的西瓜装进塑料袋里递给他。
    他带着西瓜去了乡下的休养院。休养院背靠大山,院里唯一的电器是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夏季多雨,一线清泉拓成潺潺溪流。他把买来的西瓜找一处石缝放好,浸泡一两个小时后从溪水里拿出来切成小块分给院里的孩子们。
    吃完西瓜,他会和休养院的孩子们一起坐在庭院的槐树下。六月正逢花期,槐花香气清冽,雪白花朵簇拥成垂挂的花瀑,他坐在金绿斑驳的树影里轻轻哼着悠扬的民谣,院里最皮的小男孩一脸羞赧地把一大把山上的野花塞进他手里。
    他接了一盆清水给孩子们挨个洗手,晶莹的水珠从指缝间落在地面上,被阳光晒得滚烫的地面呲呲泛起潮湿的热意,像是冰镇雪碧里摇晃升腾的细碎泡沫。
    他在梦里温柔地轻笑,过往的日子虽然平淡,却也恰似盛夏黄昏的暮色,美好得让人眼眶发酸。
    自从来了帝都,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能梦见过去。原以为梦中的回忆应当照着他预料中的轨迹继续下去,可不知为何,他却发现自己的人生步向了另一条轨迹。
    那是另一个,十九岁的自己。
    没有在江南古镇遇见那个青涩腼腆的少年,他因为一纸由北入南的录取通知书,从小桥流水的江南来到了北方最繁华的城市。
    没有收入来源,他一边准备学业一边四处找兼职。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学院的教授知道了他的情况,那时恰好傅家正在找人照顾因为火灾失明的独子,教授看他性子温和又会照顾人,而且还是以省理科状元的成绩考进帝都医科大学。傅家调查后也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资助他的学业。
    于是他看到了自己孤独寂寥的岁月里,迎来了另一个身影。
    他见到了,真的因为火灾失明的傅予城。
    像是藏在黑暗里的小兽,因为目不能视暴怒崩溃,而他做的,就是慢慢靠近,慢慢把他从阴冷的黑暗里拉回白昼。
    两年的陪伴,他握着他的手走过一条条长街。春日满城梨花、深秋似火枫叶,盛夏艳烈暖阳和冬日纷扬大雪,他孤独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了陪伴。那些本该独自熬过的黄昏,如今响彻着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些本该撑伞一个人走过的雨季,终有人和他并肩而行。
    少年走在他的身边,掌心相贴与他十指交握,轻声絮念着一些听不明晰的话语。
    那是另一个傅予城,和所有十七岁的少年一样,年少轻狂,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朝气和热烈,风暴般侵入他的世界,撬开他的心门。
    他看见那人缠着他去电影院连看两场文艺电影,荧幕上影片步入**,身旁的人趁他不注意悄悄吻他脸颊。
    他满脸诧异,来不及反应那人便牵着他的手飞奔出电影院。那时正值盛夏,七月的街道热得让人头晕。一路香樟摇曳着阳光,洒落满身的光影,空气里熏染的味道像是刚下过雨般,湿润而浓郁。
    似乎有什么,在他未曾察觉时悄然生长,无声无息便在心口的荒原繁茂如郁。
    他察觉到了异样,更发现了彼此之间愈发微妙的距离。
    他会在少年过分专注热切的眼神中恍惚,只是瞬间的流连,便又冷静地逼迫自己清醒。他会因为少年假装问问题时过分的靠近感到心悸,但那十九岁特有的干净明爽的气息,却又让他贪恋不已。
    可是又有哪个家庭,能够接受家里的独子喜欢上一个同性别的人。
    爱情没有错,同性恋也没有错,只是这个社会的主流从未接纳,更不认可。
    他心尖一颤,场景瞬息变幻,他看见那人牵着他的手说要跟他去南方,他笑着不说话,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凌晨时分的街道,满眼都是幽暗深沉的靛蓝。那人掐着他的手腕狠狠地问他为什么,他眼含泪光,只是一遍遍地说着抱歉。
    但那双眼里的痛苦太过刺眼,恨意与不解锥心刺骨。一星半点闪烁的星光像是要狠狠灼痛自己,灼痛那些无法言说的身不由己。
    于是他离开了,用最极端最无法挽回的方法。开口时他做好了被怨恨一辈子的准备,他自以为走得潇洒,却不知道自己满脸都是狼狈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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