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隧道的时候沈念侧身替他关上了车窗,窗外的灯光就这么缓慢倾泻在他微垂的眼睑上。那些冷硬如生铁的光斑坠进他的眼里磨平了棱角,洗尽铅华后又从他的瞳仁里流淌出温润的光。
他悄悄握紧了沈念的手,轿车在湖畔的别墅旁停下,敞开的大门里人声鼎沸,宾客觥筹交错,磨砂窗棂透出的光洒在瓷白砖石上,斑斓摇曳的光影莫名给他一种此刻正在深海游离的错觉。
沈念松开他的手跟在他身后,等在门口的管家恭敬地领着他穿过庭前的回廊。
这是他两年以来第一次回到傅家的本宅,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可如今望着眼前绚烂到不似人间的奢靡灯光,他只觉得手脚冰凉。
好像根本不该来这里。
或者说,他对这个冰冷的家已经再无感情。
“予城少爷。”管家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厚重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令人窒息的璀璨灯光扑面而来。
于是该微笑了,该鞠躬了。
该用疏离又客套的伪装应付这些所谓宾客和至亲的敲打试探了。
瞎了两年几乎形同废人的傅家少爷,想必有很多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吧。
不过可惜了。
他挺直背脊踏进灯光里,环顾四周,原本喧嚷的人群有那么一瞬异样的寂静。
下一秒,众人竭力压低的交谈声在耳畔窸窣响起,他听见有人在谈论他的眼睛,还有跟在他身后的沈念。
“哥,你先跟着管家去楼上见奶奶吧。”他回头对着沈念轻轻笑了笑,他不想让他过多接触上流圈子里的规则,更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接受这些人意味不明的打量和非议。
“等我打完招呼就来找你。”
沈念点点头,转身跟着管家上了楼。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眼里温柔褪去覆上冷硬疏离,旋即开始笑着应对来往宾客的问候寒暄。
谈话的内容无非是些故作关心的试探和虚伪的恭维,上辈子的他已经习惯了应对这些,接待了几波宾客之后就放下酒杯上楼准备去找沈念,刚转过走廊拐角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脚步。
“傅予城。”冷漠又疏离的语调,连名带姓。
傅余青在傅予城进门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
两年未见,自己这个儿子已经和记忆里的相距甚远。身上没了年少那股子轻狂的稚气,面目清隽神色内敛的模样居然有几分像父亲年轻时。
难怪父亲会同意把子公司的管理权交给他。
“您有事吗?”傅予城停下脚步淡淡地回应,却没有转过身。
“傅予城,你现在已经无礼到连见到你的父亲都不愿意搭理了吗?”
“无礼?”傅予城停下脚步冷冷一笑,“不然您还想听我说什么?想让我热切地凑上去喊你爸爸吗?”
傅余青没打算在这种地方发怒,既然对方开口问了就直接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听说爷爷准备把新上市的子公司交给你打理,你到底想干什么?”
“您觉得我想做什么呢傅总。”傅予城语气平淡地开口,“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去争取,这不是您教我的道理吗?我现在想要在这个家获得话语权所以去争取,这有什么错吗?”
“你……”身后的人顿了顿,想来此时此刻那人脸上应该是一副不悦的模样,“随便你。”
“等会见到奶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放心。”没等对方说完,他率先开口打断,语气冷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我会告诉奶奶,我眼睛看不见的这段时间傅总您和白女士很照顾我。”
傅余青皱了皱眉,显然是因为对方的口气有些发怒。
“你非要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吗?”
“这种口气?”他开口,眼里的讥诮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爷爷不在这里,客套话就不要再说了。”
“我可不想像个蠢货一样陪着您演家庭圆满和睦的戏,傅总。”
“你……”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把一切坦明,傅余青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挂不住,再看向他的目光里隐隐有了严厉。
“我是你父亲。”
“但您没把我当您儿子。”
又是沉默,在媒体口中雷厉风行的傅总居然也会有词穷的时候,想来大概是被他突然变得“不听话”的一番话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觉得陌生吗?”他垂眸看了眼玻璃窗上映出的模糊人影,“的确应该是这样。”
“毕竟两年没见了,再久些您或许连我几岁长什么样子都要忘了吧。”
“予城,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我真的是很忙才……”
“别说了。”不想再听对方的说辞,他冷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再说下去我就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了。”
“傅总您把自己的面子看得那么重要,总不至于想在这里让别人看您的笑话。”
打亲情牌?你还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蠢吗?
为了所谓的亲近感归属感,像个傻子一样东扯西扯,哼哼哈哈地应付你事先打好草稿的寒暄问候。
够了,毫无意义的东西就没必要再在上面浪费时间了。
自己的亲儿子遭遇车祸患上创伤障碍的时候你不闻不问,因为火灾瞎了眼的时候也没见到你有多关心。现在自己病重的母亲回了国,倒是想到要他这个小辈在对方面前说些父慈子孝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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