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那确实是他最倒霉的时候,父母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兄长见惯不怪的冷眼旁观,躲去全息世界结果被人盗刷了终端,爆成身无分文的白板状态,一天没吃饭了,最后连报警的力气都没有,浑浑噩噩站在路边的时候,还能被NPC一盆洗菜水泼下来浇个透心凉……
白景行愣愣地呆立原地,混浊的水流携着碎菜叶子,从他的昂贵的镜片上蜿蜒而下。
你说人有什么意思呢?你家有钱有势,你爸年富力强,你妈精明能干,你几个哥哥都是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所以你也想干出点成绩来,你想让大家都知道虎父无犬子,你也是你爹妈的后代你也是你哥哥的弟弟不会辱没白家的名声,可人的起点就摆在这里,先你出生的几个兄长尽情吸收天地灵气祖坟青烟,留给你的不就只剩下不起眼的药渣子了么?你还能怎样,还想翻天啊?
……真没意思啊,干啥啥不行,做啥啥倒台,难怪大家都用看笑话的眼神对你啦。他们都说看来白家的小儿子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啊,倒也不意外了,已经生了三个厉害儿子,难不成好事全都让他家占了?总要有个……那什么吧!
他就是别人口中的“那什么”,碍于脸面和情份,不太好说出口的“那什么”。
“喂!接着!”
头顶忽然传来风声,白景行下意识地伸手一接,被那东西的份量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他回头一看,白衣的女孩骑在墙头,逆着光的容颜精致温润,一群长羽的雪雁自她身后的碧空摇曳流云,带起悠长清越的鸣声。
“快跑!”女孩的笑容明媚灿烂,她跳下来,然后抓住了白景行的手。
白景行一头雾水,被她拉着往前猛跑,心头愁绪也暂时被甩得一干二净。身后传来紧追不舍的大骂声,女孩带着他左突右支,敏捷地窜进曲折复杂的暗街小巷,两旁不住乱射的暗器和弹药带着凌厉的风声,噼里啪啦地溅起一路的火花。
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追兵方被甩开。白景行大口喘气,他捂着肚子,诧异地瞅着她:“你……你干什么?!”
女孩杏眼桃腮,生着一对善睐明眸,她从他手上扯过那个包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谢啦朋友,是那群人眼红我,想抢我的东西。多亏你接应了一把!”
“那你拽着我跑干嘛?”白景行没好气地抹去脸上湿漉漉的菜叶。
女孩哈哈大笑:“因为我看你被洗菜水浇得透了,想让你跑一跑,叫风给你吹干净!”
“……你!”白景行怒上心头,继而又觉得没意思,转身欲走,“……算了,随你吧。”
见他要走,女孩急忙跳过来,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等等,我叫廖冰露,广头廖,冰露壶中秋玉莹,不着人间烦暑的冰露。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羞恼,白景行并不吭声,只是闷头往前走。
“哎哎,别走!”女孩顾盼流波,眼睛就像会说话那样灵动,“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请你吃饭呀!”
见白景行还不理她,她接着说:“跑了一路,你肚子不饿,我还饿呢。”
白景行想反唇相讥,说我饿我自己会去买东西吃,用不着你管,然而转念一想,他现在身无分文,哪还有钱?目光便不由一滞,脚步也缓了下来。
廖冰露抓住机会,笑嘻嘻地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反方向上带:“而且你也走岔啦,出去的路不在那边,在这边!就当我谢过壮士了,陪我去吃个饭嘛。先说好,你是攻击类型的玩家吧,我没什么本事,万一那群人再找来了,还得麻烦你再帮我呢。”
白景行略微消了气,他冷冷道:“没什么本事,还敢惹别人追着打。”
“那有什么办法?”廖冰露说,“我是单一辅助型的玩家啊,手无缚鸡之力的。不过,也没规矩说辅助型的玩家就不能拿好东西了啊。”
她笑着道:“所以我以后的心愿就是,加入一个超级大、超级大,甚至大过天下之火的团队,然后去给最强的战斗力做辅助!这样的话,我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辅助型玩家,谁敢不紧着好东西给我用?”
白景行心头微动。
女孩的眼神真是明亮,专攻辅助的玩家其实在新星之城并不吃香,甚至可以说是不合时宜的。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心里也怀着问鼎天下的梦想么?
自这天起,他们结识了彼此。
很久很久之后,白景行才知道那个包裹为什么会砸中他,廖冰露拥有化雾的能力,一个人就有本事从一群人手底下脱身。只是那天她看见了屋檐底下站着的自己,眼神死寂,挂着满身的汤汤水水,头顶一个体力快要耗尽的红条。
于是她扬手一扔,喊了一声接着,又不容置喙地带他奔逃在窄窄的纷杂小巷,然后对他说,你帮了我的忙,不如我请你吃个饭吧?
“因为你那时候确实败犬,”再提起这件事,廖冰露轻描淡写地说,“我可是要当天下第一的女人,要是未来的上司饿晕在街边,满脸都是菜叶子,那岂不是连着我的脸一块丢?”
她一直是这样最不动声色,也最妥帖温柔的女孩。之所以说与她相遇那天是白景行一生中的最低谷,因为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向上。他找到了前行的方向,就算来不及做一个优秀的继承人,那做一个优秀的团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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