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世子哪里见过这阵仗,竟有人敢不给他面子,当下就炸了。这位胖世子的眼睛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就追上了池宁,想要给他一个好看:“你给我站住!谁允许你走的?这是你想不卖就不卖的?你可知道我祖母是谁?我……”
在闻时宝的扇子即将打到池宁时,池宁猛地转身,反打了闻时宝一个措手不及,前脚绊后脚,闻世子就这么以标准的狗啃屎姿势,摔到了佛前。
所有人都忍不住哄笑出声。
闻世子气得肿红了一张脸,他随即大喝一声,就要喊人来与池宁拼命。
池宁身后穿着同样蓑衣、动作整齐的私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已经闻风而动,持刀站了出来,将池宁护在身后,同时将出鞘的利刃对准了闻时宝。这些根本不是寻常雇来看家护院的打手,而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们如臂使指,剽悍好战,连刀尖的寒光里都充斥着浓郁的凶煞之气!
闻时宝被彻底吓到了,但他的人也及时赶了过来,扶住了这位不堪大用的世子爷,并附耳说了他们在池宁马车上看到的“池”字。
两方就这么僵持而立。
只有池宁不准备再忍,开口问了句:“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冷得像高山,似冽泉。
闻时宝当下就笑了,好大一声,他道:“本世子需要知道什么?这四九城,我还没听说过哪个有名有姓的人家姓池呢。”他料定池宁只是富商之子,因为没见过世面,才敢如此嚣张。闻时宝朝着京城的方向一拱手,自报家门,等着看对方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别怪本世子没告诉你,我姓闻,大启闻氏的闻,圣人特赐的国姓。”
“我祖母乃是康乐大长公主!”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连本来想要上前劝和的方丈都暂缓了脚步。本朝公主因为祖训,大多行事低调,但再怎么样,那也是公主,被封了大长公主的公主,足够看出笼罩在这位身上的圣恩了。
池宁完全是在以卵击石!
但包括池宁在内,他带来的人却都不为所动。池宁身后那个刚刚给他解下蓑衣,如今正抱着猫的矮小随从,好像还颇为轻蔑地笑了一声。
……
浮云蔽日,不见雍城。
还没过宵禁,京城的外七门便已经破例依次洞开。一队面容严肃的黑袍卫所军,骑着高头骏马,由南城左安门高调地鱼贯而出。
甫一出城门,这一队卫军就开始了疾驰,像箭雨,似飞梭,千里奔袭,声势浩大。翻飞的马蹄带起阵阵尘土,军队很快便消失在了长满苍苍芦苇的田野之中,只在漆黑的夜色里留下了一道看不清的残影。
“东厂办事,闲杂退散!”
东厂,一个令百官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特殊机构,如今已经隐隐强压锦衣卫一头,由过去并列的兄弟单位,即将转型为直属上司。
不消多少工夫,随着勒马嘶鸣,这些卫所军就已经赶到了京郊的真静寺,里三层外三层地快速将莫寻山北麓围了个水泄不通,生生把这座平日里看上去也还算高大庄严的宝刹,衬成了籍籍无名的乡野小铺,浑身上下写满了“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字样。
领头的青年是个宦官,面白无须,身姿修长,穿一身曳撒飞鱼服,只一个眼神,便吓得出来查看情况的僧侣不寒而栗,忘记了呼吸。
“不知这位公公……”僧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上前。
“我还不是太监。”太监是官名,公公是太监才能拥有的尊称,来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只是个少丞,姓夏。”
可以说是十分严谨了。
夏少丞翻身下马,擦手去尘,在即将进入真静寺时,他少有地露出了一些好多年都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紧张与青涩。
他低喃道:“这衣裳可还看得过眼?”
“过眼,过眼,再不会有比夏爷更俊俏的郎君。”小内侍讨好地说着漂亮话。
夏少丞这才稳定心神,疾步走入了庙宇之中。他带队径直来到了众人如今的聚集之所,在宝相庄严的佛祖金身面前,亮出了东厂行事的梅花牌,再次引来了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东厂竟然真的出现了!
闻时宝看见来人,再一次得意了起来,他觉得这内监只可能是来找他的。因为在与他搭伴回京的队伍里,其实藏了两个很了不得的人物,是朝中权宦的家眷。这权宦可不是寻常太监,而是司礼监的大太监!
“你们可算来了,快把那队乱臣贼子给本世子抓起来!”闻时宝叉着腰,神气极了。他也不看夏少丞正看着谁,就理所当然地下起了命令:“记得别伤了木头,我要它!”
就在众人已不忍抬头再看的下一刻……
看上去气势慑人、大权在握的东厂少丞,带着锦衣卫就利索地跪到了池宁面前,铿锵有力地叫了一声:“爹!”
“乖。”池宁拿下了头上仿佛还散发着竹香的新制笠帽,露出了里面的庐山真面——唇红齿白,面若好女,金色的璎珞就系在下巴尖上,更显脸小。池宁的年岁不大,但气势十足,眉眼间还有一丝诡异的慈父之态。
这位“老父亲”常年面色苍白,薄唇,细眉,身姿单薄,带着说不上来的病气孱弱,却无人敢小觑。
只因他是池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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