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震烨一低头,看见竹轮椅下面贴着四个小纸人,就是它们把白准连人带椅搬进来的。
几位门主都已经到了,坐在堂屋的梨花木山水云纹椅子里,其中一个看见白准还站起来:“七爷,一向少见。”
白准不搭理他,径直到自己的位子上,堂中下人把椅子搬走,洪胖子立即赶出来迎:“七爷,七少,要不要云花园里逛一逛?我师父养的好锦鲤。”
白准阖上眼,霍震烨一身长衫站在他身后,口袋里塞了一兜奶油糖水果糖,眼看白准敲扶手的手指头频率快了。
就往他手里塞上一颗。
白准吃了甜的,心情就会好一点,但他还是恹恹的,用绸帕捂住鼻子,嫌这一屋子的人都臭。
余下几个门主有想跟他答话的,可看他这脸色也不来自讨没趣了,全都在另一边窃窃细语。
堂屋里倏地一静。
白准掀开眼皮一看,是韩珠进来了。
她依旧是那付寡淡的面容,脸上没有表情,两只眼睛也没甚神采。
韩三的百日早已经过了,烧完百日之后,孝女该换下素服,但韩珠偏偏穿了一身重孝,长发结一根辫子,鬓边戴一朵白花。
韩珠本来就生得纤弱,再穿一身重孝,看着就更单薄了,她一走进来,余下几个门主脸上都有些烫。
这一身重孝来比武,可不就是打他们的脸,指着鼻子骂他们欺韩三后继无人。
韩珠却一点愤懑之色都没显露出来,她容色平静,走到白准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七爷。”
白准点一点头:“嗯。”
两人这间只说了这一句话,说完韩珠便直直走到第三把交椅,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坐了下来。
原来安静的明堂立刻便骚动起来。
“世侄女,你这就有些不妥当了。”五门主嗓门极大,他眉头紧皱盯着韩珠,“这个位子可是门主才能坐的,何况你一个女流。”
白准烦得很,韩三在时,这人可连个屁也不敢放,韩三一走,柳大柳二跟着没了,就连他这么个动嘴皮子的,也敢放肆了。
在江湖上混,不是件容易的事,连裁缝都结成红帮,为的就是人多势众,才能不受欺负。
青帮船帮,哪个有势力都能来刮你一层油,八门都是讨口饭吃的江湖人,互相帮衬。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几门凑在一起,发达的落魄的谁也不嫌谁,本就是混江湖,还摆起谱来了。
“怎么不妥当?”白准左扫一眼右扫一眼,“我看妥当得很。”
八门主出事,来的是楚老门主,他听白准都这么了,自然站在白准这边:“咱们这些人,那都是祖师爷赏饭吃,谁有本事谁当门主。”
言下之意,就是用男女来分,别的几门他不管,他们八门是不认的发。
五门主大皱眉头:“这自古以来,可就没有这个规矩。”
白准“嗤”一声笑了:“我怎么记着,我师父在时与几位老门主插香结拜,才立的八门?”
这才多少年就开始讲古了。
“男人女人到头总是死人。”白准阴阳怪气,还拿目光瞟五门主,五门主气得牙痒,可偏偏动不了他,也没人敢动他。
动一下白七爷,夜里枕边睡的是人是鬼,那可就不知道了。
几个门主看“活无常”开口,都纷纷转过脸,避他的锋芒。
洪胖子赶紧出来打圆场:“各位稍安,吉时就快到了。”
韩珠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争吵与她无关,直到一对父子走进明堂,她才抬起头来。
下了战书要斗彩的是韩三爷的师兄石荣,他实在年纪大了,跟韩珠斗彩是欺负小辈。
就派出自己的儿子石宽,同门师兄妹,争一争也不算欺负她个女流。
“师伯。”韩珠行礼。
石荣笑一笑:“侄女,你跟我闺女是一样的,斗彩归斗彩,咱们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
几十年不来往,这时也不用叙旧情,韩珠并不笑:“开始吧。”
一屋人往洪家的后院去,斗彩台就在那里。
霍震烨推着白准,他知道白准厌恶人群,远远走在最后面。穿廊过亭,看院里摆着假山石,挖了锦鲤池,还有个小戏台:“这个一门金,还真是有些家底啊。”
白准掩着鼻子,他在厅里嫌弃人味重,出了厅又嫌花香重,反正哪哪都不如在家躺着,嗡声说:“一门主的外号,叫字字金,他是按字收钱的。”
“那你的外号叫什么?”霍震烨好奇起来。
白准从轮椅上微微侧过头去,他笑一下:“活无常。”
霍震烨微微一怔,他还挺骄傲的?
白准眼中带笑,得意之情就写在脸上,他余光瞥见五门的徒弟探头探脑,阴森森道:“你胆子倒大。”
吓得那人扭头逃走。
几位门主在锦鲤池前坐着,隔池就是斗彩台,韩珠和石宽就在这上面斗彩。
铜锣响了一声,石宽对韩珠点点头:“我们师兄妹比试,不必签生死契。”
不签生死契就是不会斗个你死我活,石宽生得高壮,韩珠单薄,站在他身前,只有他半个人那么宽。
“师妹先请。”石宽抱拳,嘴里说请,其实还是存了轻视韩珠的意思,古彩门少有女传人。
一件长褂,一块彩布,身上要能藏十七八件东西,火盆飞鸟,件件都要弹眼落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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