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是。”我笑了一声,“只是他不曾出过门。”
“好歹是个金甲卫,孟大人真是小瞧他了。”唐代儒亦笑,“孟大人拳拳慈母心,不知道丁大人能不能感受得到。”
又说了一会话,直到牵马过来的小厮打了两个喷嚏后,唐代儒才道,“本官回府了,你们好好招待孟大人,事务交接完了送他过来即可。”
我与贾淳青扶着唐代儒上马,又听他细细叮嘱半晌,方才将他送走。
随贾淳青回了睦缘堂,丁四平果然正与众金甲卫一起躺在厢房聊天,我在门口站了站。本想与他说些关于五仙县的事情,但青衿正抱着一摞书过来,“大人,这些书要放在哪里?”
于是我又跟着青衿回去收整那些了。
最上头那本书是云空和尚赠的,还用红布包着,自我带回府后就一直供在书房高处,翻也不曾翻过。
触景生情,看见这本书就想起我在京师无限荣耀的时候,再对比如今身在异乡,我不由便鼻子酸了酸,“这本书是云空师父赠的,我一会儿要看,剩下的随你去安置吧。”
一路上总想赶快到丹州,如今真的进了丹州地界,躺在纪信叫人收拾的妥妥帖帖的睦缘堂里时,心里却又不踏实了。
丁四平是圣上点的监察史,有圣上贴身佩剑,亦受了凤相重托护我周全。只是,凤相在给我的信里、甚至是给唐代儒等人的信里都不曾提到丁四平是监察史。按照古往今来官官相护的例子,监察史所至之处,都有上头的人去信叮嘱,如今丹州大小官员们都道丁四平只是被赐来护我的金甲卫,该避的话题稍稍一避,但大多话还是当着丁四平的面子,毫不遮掩。
莫非……丁四平是监察史这件事,凤相并不知情?
凤相是圣上心腹,此事他不知情,就是圣上有意瞒他。圣上开始瞒着自己的心腹布置一些手脚,意味着什么?凤相失宠了?
我脑子接连冒了几个念头,接着,我亦自己的推论吓了一跳。
只是离开京师前我才投了凤相门下……等等,凤相倘若真如往日所见那般深得宠信、大权在握,又何必急急忙忙的将我这个即将离京的前明大人门下招揽到自己身边?
就如我从不信明大人是因为所谓才华赏识我一样,我亦不信凤相。
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值得被招揽的才华,赏识我,无非是用得上我罢了。人与人之间便如交易一般,你有多大的用处,才会值得被怎样对待。
越想越觉心乱如麻,我索性起身,到桌前坐下。
“大人怎的又起来了?”青衿走了几日山路,瘦到双颊都陷了下去,他晕了车,亦睡不安稳,稍有一丝动静便惊醒过来。
“睡不着,还是看会儿书吧,这边不用你,你与白鹭去歇着就好。”
我穿好外衣,洗了手,又燃了一支檀香后,方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层红布。
这是京师的红布。
不过小小一方,承载着的却是我在京师的一处根。
书皮亦是红色的。
我翻开,扉页上题了一首偈子:无为大道,天知人情;无为窈冥,鬼见人形;心言意语,鬼闻人声;犯进满盈,地收人魂。①
再往后翻,终于看到了这本书的名字,《玉历宝钞》,淡痴抄录。
因着睡迟了,第二天一直到日上三竿了才醒来,青衿和白鹭守在外头,听见帐子里有动静,青衿连忙束起了帐子,“大人,贾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快速的洗了把脸,贾淳青果然在外头等着,也不知已喝了几杯茶。
“大人,今日咱们先去高大人府上。”
贾淳青拱了拱手,笑道,“不过先不急,高大人致仕后,一些账本都在郡守府上,大人先用些饭,下官陪大人过去对对账。高大人惯要午睡,咱们迟点过去,也不影响什么。”
“纪大人呢?”
我胡乱往嘴里塞着不知道什么饼,只想赶快吃完。总叫贾淳青等着,他虽不说什么,我心里却过意不去。
“余公子县里有些事情,需要纪大人去处理。”贾淳青躬身,亲自往我碗里递了一块饼,笑道,“那日大人去更衣,难道余公子不曾与大人说过些什么吗?”
“能说什么呢,无非是问问京师的事儿。”
我又低下头咬了几口。
自做官以来,口不对心的话说多了,说来该习惯,却总还是心虚。
贾淳青在一旁看得我很不舒服,又喝了一口茶,我起身道,“走吧走吧。”
“大人不吃了?下官瞧着那碗里还有好些。”
“起迟了,并没有多少胃口。”我跟在贾淳青身边往门外走,笑了一声,“常听说你们讲究,今日着急,吃没吃相,倒是叫你看笑话了。”
睦缘堂离纪信办公的地方也不远,只要穿过两道廊就是。
我跟着贾淳青,听他一路说着纪信、赵士琛与方静种种,心里大概已给这些官员们画了个轮廓。
方静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自然是没几句好话的。
“既方大人如此狂狷,又不服管束,你们怎的不联名上奏,换了他?”我好奇,多问了一句。
“说来惭愧,下官等与方大人只是脾性不和。”贾淳青抬手一让,将我请进一处如书房一般的地方,“方大人为人虽不讨喜,但为官却很有些门路,治下平安,也没什么恶名。说来方大人还有一位堂兄,如今正是咱们的统领内阁大学士,大人自京师来,与这位方老爷也是有些交道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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