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桃花开得好, 但凤相这处园子并不种桃花。
远远望出去,墙外红霞如云,愈发衬的墙内冷清了。奇花异草虽多, 也不过白、绿两色。
而凤相也穿了一身浅碧的衫子, 坐在白玉桌前。
“游新来了。”
白玉桌上摆了棋子,黑白两子,各领半壁江山。
“来下棋吧。”
“这是残局辩机, 本相知道你今天过来,摆了一夜。”
引泉取走了我手里的匣子,凤相掠了一眼,“本相的事, 向来也就游新当回事。”
我躬身入座。
“喝茶。”
引泉沏了茶, 在我与凤相面前各摆了一杯。
“府里没了人气,已许久没得须尽欢了, 这是翡山,味道也不错。”
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圣上、六部与内阁奔走, 朝中几位老臣接连致仕,倒是何大人老当益壮,自请带兵滁州。
只是,他虽有此雄心壮志,却没人敢举荐他。
一来滁州卫现在得了虎威军援助,颓势暂缓,又小胜了几仗,稍稍稳了稳人心。二来……何大人此举,虽忠君爱国,但有些不合时宜。朝中赵建南、云潞尚且安坐不动,大夏并非无将可用,他此举,简直是打了那些将军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何大人也往六部和内阁自荐过多次,无一例外都拒绝了他。
忠君爱国没有错,但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便有错了。
我这惹人争议的兰台令忽然就成了热职,何大人来了几次,用的名义是薛芳的义父。
不仅仅何大人来过,两位皇子更是一天几次的来问孟老爷在不在,为着一视同仁,我谁都未曾见。
兰台旁那家茶庄换了匾额,尹川王亲赐“尽欢”二字,于是我再未去过。
窗外偶尔看得到楚意的影子,当年相府里极品难寻的须尽欢,今日已成了尽欢茶庄的上品。仔细一算,人事无常,也不过一年时间。
“翡山最讲究冲和,静照。”
我与凤相之间隔了一方棋盘,黑白两子。
凤相执杯浅笑,“感心内之澄明,唯万籁皆寂静,空天下于尘埃。放下心中杂务,你看这叶卷墨珠,待他三浮三沉——现下里温度正好,可以喝了。”
我依言,一口饮了。
“有些苦。”
“——若是卷的正好,那便入口甘润,品之绵长;倘若未曾卷起,便略显清苦。不过这苦亦是人生一味,尝尝无妨。”
凤相与我一样,一口饮尽。
他对我笑了一声,“游新棋艺可曾长进?”
“耽于政务,未曾钻研。”我低头去看桌上棋势,心里盘算着该落哪一子才对。
“棋局乃人心,游新一直未曾参悟本相的意思。”凤相下意识从怀里一掏,手却顿住了。
我猜凤相要擦手,便拿出自己的帕子给他。
耳朵听着凤相说过的话,眼睛一直看着这局棋,心里却惦记着朝上的事情。
凤相告病,尹川王告病,偏丹州与扬州又总有消息传来,圣上的病也愈发沉重了。我若是圣上,此时必会立个太子,以稳定朝势与人心。
但圣上却不肯,也不知还在执着些什么。
凤相的话倒点醒了我一点,棋局乃人心,我一直身在局中,自然看不清楚。
太子之位落定,无非是让这场仗起的更快一点。
尹川王到底与哪位皇子结交?如今我并不清楚。
怪不得滁州近日有了捷报,这几日的事情串起来想一想,前些日子圣上刚赐了大皇子十个美人儿,二皇子便也得了十个。
就连年纪尚小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也得了两柄玉如意安枕。
大约也是哪位皇子从中授意,看这太子之位到底会落到谁的头上。
所以圣上不立。
一边先拖着尹川王。
一边从军营中布置人手,断掉尹川王的暗线。
拖一拖,总还能拖出些生机来。
这一道想通了,脑子便清楚了不少。
再看凤相这局棋,便明了了一些。我捻子落下,“果然还是旁观者清。”
“孺子可教。”
今日只走了一步。
凤相起身送我,“天亮了,当心出不得本相这院子。”
我走了几步,到底没憋住,回头问他,“如今这天下,您还图什么呢?”
凤相没有回我,他已转过了身,只一个背影立着,挺拔如松。
他顿了顿,没说话。
回府用过早膳,我便要去垂询殿了。
两个金甲卫正推着车要出去,车上绷着白麻布,我看了一眼,默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到底还是不忍心。
说是休沐,但我们如今是不会休息的,要休息的是底下那些不大关心政事的低品官们。他们便是要参与,圣上也会觉得他们实在不够格。
说来也可笑,我们这些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决定的就是他们一生的命运。
可我们并不了解他们。
方瑱向来到的早,如今内阁,便只剩方瑱、陈子汶、相蠡三人,加上残缺不全的六部尚书,再加上我这个兰台令,勉强才有些当年盛世名臣的样子。
圣上喝了药,海公公扶他过来,坐在榻上。
如今圣上很怕冷,即便入了四月,也得拥着薄衾暖炉,才能勉强有些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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