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和御史们都开始暗中着急——难道这一次,又让邝正那老贼抢了先机?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之下,涌动的皆是百官的不安与焦虑。
“越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越急不得。”沈梒对谢琻说,“你让令兄和同僚们都把手里的奏折按下,给皇上点考虑的时间。”
最近已经入夏,京城四处都燥得如同窑炉一般。唯有沈梒这小院背阴,又有一棵大桂树做遮挡,夏夜里摆个竹椅躺在院中乘凉最是舒服。谢琻已经连着三日翻墙而来,赖在桂树下不走,沈梒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谢琻侧躺在竹椅上,一双眼睛黏在了沈梒的背上,懒洋洋地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偏偏二哥他急得很,生怕错过这个良机。”
沈梒手里拿着个木桶,正在浇花。他在三月份的时候往院子里挪了几株白木香,本是爱这花生得团团簇簇,半是鹅黄半是茭白,颇为可人。细闻幽香扑鼻却不浓烈,根茎又可入药,有理气疏肝、健脾消带之效。
可是养起来了却才知此花麻烦,不耐酷暑亦怕淹泡,浇水施肥都得小心翼翼。愁的沈梒每日拿着本《群芳谱》,如照顾孩子般呵护着那几株娇贵的花骨朵。
谢琻嫉妒他一门心思都放在花上,故意发出些哼哼唧唧的怪声。然而沈梒却似没听到般,蹲下身手指轻按着花根的泥土,随口对谢琻道:“皇上此时不动,是因为邝正那句 ‘乱臣贼子’戳中了他多疑的软肋。但皇上也不傻,你们所说的那些兵马废弛、将帅缺乏的问题他心里也都有一本账。此时要做的,就是静待皇上自己把这事儿想清楚。若是此时你们再咄咄相逼,不正中了所谓’乱臣贼子’的圈套了么?”
谢琻爱极了他这副醉心花鸟风月,却又能信手指点江山的模样,便想逗他多说两句,“你怎知皇上是真的在仔细考虑?而不是被邝正给蛊惑了?”
“我亦是猜测,但起码有七分把握。”沈梒站起了身,瞥了他一眼,“若想不着痕迹地推皇上一把……你倒是有个不错的门路。”
谢琻其实早就盘算好了,此时被他说破,心里更是欢喜得痒痒。立刻从竹榻上一跃而下,扑上去一个熊抱搂住了沈梒,笑嘻嘻地蹭道:“良青真乃我知己!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在想什么,爱死我了……”
沈梒羞得面红耳赤,木桶“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一双手推又推不开他,被这个登徒子上下其手摸了个痛快。
六月初的某日,洪武帝信步游访至东宫,正好碰上谢琻带着太子在读史,那日恰好学到了祖皇帝建立木兰围场之初的盛况。
洪武帝默默地站在旁边听了半晌,末了后问太子今日读史心得,太子恭谨答道:“儿臣以为,秋弥之际,内可强兵健马,外可交际北部,更彰显了我朝揆文奋武的风习。逐鹿林间,也是另一种开疆拓宇。”
洪武帝听了,当场没说什么便走了。但却于第二天发了道旨意,要于今年九月恢复荒废了近二十年的木兰秋弥。
这道旨意无疑让谢氏等世家和御史们大松了一口气。木兰围场紧邻北境,之前秋弥之时都会要求所有北部部落首领前来觐见,从而进一步稳固对北方少数民族的控制。想必这一次洪武帝决定再临木兰围场,便已侧面证明他对北方军事部署的关注。
而邝正一党也并未因秋弥之事太过跳脚。围猎又不等于查账,反而是此次的围猎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能够趁洪武帝离京之时赶紧填窟窿、擦屁股。
一时间,两下相安,皆大欢喜。礼部开始着手准备洪武帝出京仪仗,并宣少数民族首领们前来觐见的文函,沈梒顿时又忙了起来。
洪武二十五年的八月初三,洪武帝自京城启程前往木兰围场,临行前命太子监国,两位亲王、一位大学士及内阁首辅邝正总理诸事。
此去围场,路上便走了十多天。皇帝出行仪驾浩浩荡荡,自随行的文武大臣侍卫,到宫妃侍女内监,至拉运御用物品的马车,一队行人车马绵延铺陈了总有五六里路。自蔺沟至喀喇河屯,每日换一个地方走了九日,第十日上到达十八里营地,与前来恭迎圣驾的少数部落首领会晤,这才扎下营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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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入目望去一片风吹草场的壮丽景象,然而偏偏是这回荡在车舆一角的呕吐之声,听起来让人有些倒胃口。
沈梒扶着车轴,吐得浑身发抖,最后午膳时吃的东西都呕了个干净,便开始干吐胆汁。与他同车的是个叫刘潭的翰林,此时被沈梒阵阵的呕吐声弄得脸色发青,远远躲在车舆一角捂着口鼻闷声道:“良青你怎么回事儿,坐个车吐成这样?”
“我、我家是南方人……”沈梒抖着嘴唇,又吐出了一口黄胆汁,“坐不——不惯车马——呕……”
刘潭深吸了口气,有些厌恶地侧过头来,想找个借口先行离去。此时却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踏草之声呼啸而近,抬头一看来的竟是匹神骏的黑马,马背上的骑手还未等马身站稳便飞跃而下,足尖在地上一点便飞奔至车前,将将一把扶住了沈梒往后踉跄了下的身形。
“良青,你怎么样?”谢琻急声问着,将沈梒整个身子靠在自己胸前,又抬袖毫不嫌弃地为他擦拭嘴角,“怎么越吐越厉害了?”
沈梒还是觉得头晕眼花得厉害,说不出话,只是无力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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