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沈梒微讶,侧一步挑高了门帘,“老师要不要进来暖暖手?”
李陈辅脚步一顿。他确实有点被冻僵了,屋内透出的热气的确让他有些心动。再加上——
李陈辅的目光落到了沈梒的脸上——他也有些事情想问问自己的学生。
二人一同步入屋内。李陈辅外衣上凝结的那层冰霜瞬间在炭火的包裹下化为了融融的雪水,沈梒十分细心地帮老师脱去披风,又打了块热毛巾来给他擦面擦手。李陈辅坐在烧得通红的炭火前,缓缓擦着手脸,终于觉得被冻僵的皮肤慢慢找回了些知觉。
此时沈梒又倒了两杯红枣生姜茶来。李陈辅端起喝了一口,闭目享受了会儿这种暖入丹田的感觉,半晌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沈梒轻声道:“学生心知这几日皇上和内阁诸位大人们都在达日阿赤封贡的事儿。自己辗转难眠,便想留下来查阅些资料,好为皇上和老师分忧。”
沈梒既然主动提起了此事,李陈辅便顺水推舟地问道:“那你对这部落,现在有什么了解?”
“学生无能,暂时只了解到了些皮毛。”沈梒微微欠身,沉吟道,“达日阿赤是草原上新兴之势。早在十年前,这个部族还是栖身在土馍忠部落手底下的小喽啰,靠土馍忠施舍的一小片草场过活。但自达日阿赤与自己的旧主子土馍忠撕破脸皮、离家出走后,反倒一天天势力日渐壮大。据传,达日阿赤培育出了一种短腿矮马,跑起来快疾如风,且冲撞力极强。便是这种矮马,助达日阿赤在与土馍忠的几次交锋里都不落下风,慢慢割据了一大片东南部草场。”
李陈辅闭目听着,微微颔首:“那你对此次封贡的事情,怎么看?”
沈梒迟疑了下,垂首道:“兹事体大,学生不敢贸然——”
“你警惕,是好事儿。”李陈辅睁开了眼睛,淡然道,“但此处只有你我师徒二人。你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是。”沈梒应了声,“学生斗胆,私心以为……不但此次封贡咱们应当同意,更要与达日阿赤等一派新兴部族长久交好。”
李陈辅的目光中飞快闪过了一丝讶异。
“何以见得?”他追问道。
沈梒拿起火钳拨动了下炭火,思琢着缓缓道:“其实自娄老将军战败之后,学生便一直在想,应如何对抗来势汹汹的草原部族。其实正面交锋乃是下策,我朝虽有火铳、又有关隘为据并不怕他们,但草原兵亦十分悍勇。硬碰硬打起仗来,劳民伤财不说,最后还可能闹个两败俱伤。
“而草原部族的最大缺陷,便是部族分布散乱,权力斗争激烈。如旧时王者土馍忠和札干,虽拥有最多的子民、草场和战马,但其子系内斗激烈;而新兴的部族达日阿赤又如初生狼崽一般,虎视眈眈想将昔日狼王按于蹄下,奈何心有余力不足。”
沈梒顿了顿,又续道:“如此事态,何不采取 ’合纵连横’之策?”
李陈辅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微微一笑没有发话。
“土馍忠、札干虽狼子野心,但也抵抗不住前有狼、后有虎。”沈梒微微垂眸道,“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交好达日阿赤,外抗敌兵,内通友邻,内外夹击一起消耗他们的势力。达日阿赤想与土馍忠争草原霸主的位置,便让他争去。我们还可以给他喂粮、帮他递刀,只要借他的刀宰了咱们想杀的敌人,何乐而不为?”
李陈辅笑道:“那若有一日,达日阿赤也成了狼子野心的霸主呢?”
沈梒微微一笑:“今日有达日阿赤可牵制土馍忠,明日便有达月阿赤可牵制石馍忠啊。”
这韭菜,割过一茬又生一茬。
割之不尽,取之不穷。
李陈辅终于笑了起来,颇含深意地道:“你向来嫉恶如仇,为师以为此次部族议和之事,你会持反对态度。”
“怎会。”沈梒道,“学生自是以大局为先,并不会如此不理智。”
李陈辅眼睛微微一眯:“只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考虑。”
沈梒微微一愣。
然而李陈辅却已放下茶杯,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沈梒欠身向他行礼。却听门帘一挑又一起,一阵寒风吹来,李陈辅已然离开。
第56章 忘却
又经过了三日的紧密议事,洪武帝终于决定终须达日阿赤的封贡请求。圣旨传至了边境,经过沟通,很快娄长风又传递了达日阿赤方想亲自入京朝贡的恳请,洪武帝遂也准允。
沈梒身为礼部侍郎,外吏朝觐,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皆在职责之内。经过半个月紧锣密鼓的准备,终于在洪武二十九年的二月,京城迎来了达日阿赤的使者——达日阿赤二弟。他亦携了一百匹达日阿赤的特产短腿矮马,作为贡品入朝。
使者入京后居于驿馆之内,三日休憩之后,洪武帝于太和殿携百官接受达日阿赤的觐见。
是时,洪武帝高居九龙金漆皇座之上,随鸿胪寺卿三声传唱,自殿外缓缓行来一队人,在御道两侧百官的注视之下,行至皇座之陛前,除为首一人之外众人皆屈膝跪于金砖之上。
却见为首那人随意而立,含笑昂首望着御座,以手抚肩微微欠身。
却见他身着宽松的丝质上衣,衣领随意敞着露出小麦色的锁骨;裤子则紧窄,腰系蹀带,脚上蹬一双长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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