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与他见礼,其中一人笑道:“谢大人一来,今日这还有什么比头?定然是大人独占鳌头。”
魏国公世子拉着谢琻过来,指着案上的一摞纸张笑道:“今日来的都是有学问的才子。我让下人们在石林各处备了纸笔,随大家随意提诗。写就的诗句都会呈上来有我们过目,写得好的过几日我便会着石匠来,将诗句拓在石面上。”
谢琻举目,果见石林各处都可见人影穿梭往来不息,又有小厮捧着笔墨纸砚匆忙奔走,一打打的诗句不停地往这“碧海青天”上递。
此时,却听一道宛转的女声幽幽叹了口气,自右侧的屏风后传来:“只可惜,递上来的诗文不是鄙言累句,便是聱牙诘曲。能入目的,石不足一。”
魏国公世子忙道:“夫人莫急,这不是谢大人来了吗?他的才学你是知道的,今日定能得佳句。”
谁知谢琻却摆了摆手,笑道:“世子过誉了。今日这么多位才子在场,让之不敢贸然献丑。”
魏国公世子一愣,刚想再劝,却忽听那边的世子妃叹了口气低声道:“当年的 ‘汀兰琅玉’,如今琅玉遗世,汀兰归山,真是令人叹惋。”
四角亭里的气氛顿时一僵,众人皆有些尴尬起来,纷纷偷眼打量着谢琻。魏国公世子也有些窘,悄悄靠近谢琻,低声道:“内子没有恶意,谢兄弟你别介意……她平日里最喜欢看沈大人的诗文,也极爱你的才学,如今——如今可能是有感而发吧。”
谢琻面色平静,浅笑着摆了摆手,随即转身,向帷幕后的女子身影微微欠身行了一礼,“能得夫人赏识,让之与良青之幸也。”
见他没有计较,魏国公世子连忙张罗着让他入席,又引他一同来看那些收上来诗句。谢琻翻了翻,的确是良莠不齐。今天闻名而来的人不少,这些诗句大多是没什么名气的游人信手而写。
他本意是想到这写首诗,再让人拓在石壁上,好让沈梒归京时第一时间便能看到他的踪迹。但此时一看这人挤人的喧闹阵仗,又觉得沈梒回京未必会愿意凑这个热闹,顿时心里写诗的兴致又淡了下去。
谢琻这边意兴阑珊地翻着纸,那边小厮又捧上来了一摞新写就的诗文。魏国公世子接过,分给众人传阅,大家纷纷议论品评着:
“ ‘洞庭山下湖波碧,波中万古生幽石。铁索千寻取得来,奇形怪状谁能识’……这几句怎么样?”
“有些平白了,还有下文吗?”
“这首如何!…… ‘借君片石意何如,置向庭中慰索居。每就玉山倾一酌,兴来如对醉尚书’。”
“这首妙啊!借石讼友,甚佳甚佳。”
正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却忽听屏风后的世子妃轻轻“咦”了一声。
“诸君请听妾身此处这首。
‘在世为尤物,如人负逸才。渡江一苇载,入洛五丁推。
出处虽无意,升沉亦有媒。拔从水府底,置向相庭隈。
对称吟诗句,看宜把酒杯。终随金砺用,不学玉山颓。
疏傅心偏爱,园公眼屡回。共嗟无此分,虚管太湖来。’ ”
四角亭中众人听着,眼神都渐渐亮了起来。有人喃喃着那句“终随金砺用,不学玉山颓”,摇头晃脑,竟是十分陶醉。而无人注意,此时坐在一旁的谢琻却蓦地坐直了身子,眼睛慢慢瞪大。
“好诗啊……”“精妙干练,无一累词缀句。”“意境超然,气度非凡啊。”
“而且……”屏风后的世子妃展卷,细细地道,“此人笔墨亦非凡品,好俊的一笔颜体。”
……颜体。
谢琻只觉整个人脑子“嗡”得一下,猛地起身,大步冲向了屏风之后。在众人的惊诧和女眷的娇呼声中,他抢身而入,一把夺过了世子妃手中的那张纸。
轻飘飘的纸张此时在他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谢琻颤抖着手,五指控制不住地捏紧了边角,一颗心如同巨石滚落山崖,横冲直闯。
入目的,果是一笔端美秀颐的颜体,字字丰韵,丽而不媚,骨力遒劲。诗文本已甚佳,而这笔字更是添色不少。不夸张地说,能有如此书法功底者,本朝不超十人。
都说字若其人。此时光看着这笔字,便不难想象写字的人是如何的风姿出众。
仿若万丈悬崖跌落柔软云端,谢琻浑身一松,眼前一花,一个踉跄差点儿撞倒身旁的屏风。他只觉得喉头堵塞,极致的情绪在身体内疯狂奔涌,几乎下一刻便要失控。
“谢让之!”此时魏国公世子大怒着也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你发什么疯?!”
谢琻缓缓转过了头,盯着他:“……写诗的人呢。”
“我问你发生么疯!”见谢琻唐突了自己夫人,魏国公世子也顾不上客套了,怒道,“难道是魔怔了么你——”
然而他却又猛地顿住了话头。因为他看到了谢琻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不住颤抖,眼白赤红,疯狂的情绪飞速闪过,近乎如一头仓惶的野兽一般。
魏国公世子呆住了,一时间竟有些瑟缩:“你……”
谢琻一把抛下他,转头喝问方才递诗上来的小厮:“写诗的人是谁?他在哪儿!”
那小厮被他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是个青衣的年轻公子。他在、在西面,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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