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沈梒合上了拜帖,细白的指尖轻轻敲着纸缘,半晌问道:“锦衣卫镇抚使陆炤大人……你是如何与他相熟的?”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沈梒。梅岳声暗暗叫苦,忙躬身答道:“也是凑巧相识。陆大人幼年曾在江南旅居,一直十分喜爱南地人文风土。他也一直仰慕老师,只是苦于无缘拜见,故而这次请学生来邀看老师是否愿意赏脸。但若老师不愿,也没什么,的确是我们问得仓促,学生去回了他便是——”
沈梒打断了他一连串仓皇的解释,笑着道:“我并没说什么,你别慌。只是我与锦衣卫的诸位大人们向来甚少来往,乍一见这拜帖,有些惊讶。”
梅岳声有些呐呐。沈梒这话说得很含蓄,其实锦衣卫的人再官高权重,说到底也是一帮做“脏活”的人,朝廷之上的清高文臣向来不屑与他们往来。
想到此处,梅岳声更觉得惭愧,深深低下了头。
可他却听沈梒道:“既然陆大人邀了,那我便去吧。听闻镇抚使也是位出众的青年才俊,有缘相逢自是最好的。”
“老师……”梅岳声嗫嚅道,“您若不愿去,不必勉强。”
“我都说了,我会去的。”沈梒笑着站起身,扬了扬手中的拜帖,“这个我便收下了。”
沈梒将他送出了院子。当梅岳声躬身拜别时,却听自己的老师温声道:“岳声,你很有才学,也知进退。但有时为官和做文章不同,并不是白字黑之那么简单,我也是绕了许多弯才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人也不得不交,不必为此感到自惭为难。”
梅岳声听着这话,不知怎地鼻子便是一酸,连忙囔囔地低声应了个“是”。
当天后来梅岳声将此事说给友人听,友人也不禁连连赞叹。
“不愧是’荆州汀兰’,真通达,真明事。”友人抚掌,“估计是一眼便看出了你的为难了吧。”
梅岳声叹了口气。他出身寒门,乍入京城的王公圈子,很多寒暄客套都拒绝不下来。那锦衣卫镇抚使陆炤,可是三代达贵,他又怎敢得罪?
“说起来,尚书大人估计是感同身受吧。”友人忽然感慨道,“想当年他方得状元,也是被同期的谢大人欺侮得不轻,我那天还听人偷偷说,谢大人还让沈大人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唱曲儿呢。”
梅岳声惊怒:“这、这么过分!”
“是啊,还不是欺侮沈大人长得好看。”友人偷偷道,“这么多年了,时不时便传出他二人不和的消息。听说,只要是沈大人看上的女人,谢大人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抢到手。据传他如今搬到沈宅的隔壁,就是为了带着那些女子夜夜笙歌,故意让沈大人听,惹他不快!”
难怪……难怪!
他终于明白为何沈宅的院子那么安静了。
感情所有貌美的歌姬都被隔壁的谢琻抢走了!
梅岳声捏紧了拳头,一时间激愤难耐——为何,为何世人偏偏要为难他们这些寒门子弟!难道才学高,长得好看,也是罪过吗!
“你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梅岳声低怒道,“那日我去找老师的时候,谢琻他也在。还不阴不阳地嘲讽老师身子不好,让他不该管的事情少管!”
友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这是威胁到门上去了啊!这是在咒沈大人早逝啊!”
“啊呸呸呸!”梅岳声猛地站起来,“我那根古参呢,我要给老师送过去!这谢琻黑嘴黑心,我偏不让他如意!”
“得了吧你,你连陆炤都得罪不起,还敢去招惹谢琻?别再给沈大人惹麻烦啊!”
梅岳声气恼得憋气。想想自己的命运,再想想沈梒的过往,简直忍不住是悲从中来——寒门子弟,太不容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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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沈梒睡得正沉,忽觉床榻一沉,身后热热乎乎地贴上来了一具火炭。
前两年他还会被吓一跳,但如今却已习惯,闭着眼睛转过了身直接靠进了那人的怀里。
谢琻玩儿着他的鬓发,轻轻蹭着他的眼角。沈梒被弄得烦不胜烦,没一会儿实在忍不下去,含混着哼笑道:“……有什么事,直接说罢。”
一般他如此黏黏糊糊的,便是有话不说不快。
谢琻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嘴唇贴上他的额头呢喃问道:“那梅岳声怎么又来找你了?”
“怎么叫 ‘又’?”沈梒打了个哈欠,“这不过是头一遭。”
“金榜那日,便已同你吃过谢师酒了。如今又趁着休沐上门,他究竟懂不懂礼数?”谢琻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酸,但貌似却失败了,“所以他今日找你,又为何事?”
沈梒闭目,本不想说,但谢琻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地可劲儿折腾他,把最后一点儿睡意都弄跑了,沈梒逼不得已只好喘息着告饶:“你够了……他就是想邀我去陆炤的寒亭山秋宴。”
“陆炤?”谢琻的脸冷了下来,“锦衣卫的人,怎么与他有了来往?可见梅岳声也并非省油的灯。”
沈梒睁开了眼:“何须如此?如今锦衣卫愈发得势,想办事有时候并绕不开他们。我倒觉得岳声如此很好,像是脚踏实地的经邦济世之臣。”
谢琻哼了几声,似是有颇多不甘,将头埋入沈梒脖颈拼命蹭他。沈梒躲得开左手躲不开右手,又被他吹在耳畔的小风弄得浑身发痒笑个不停。两人闹了半晌,衣服都散了,沈梒正闭目喘息之时忽听谢琻贴着他的耳朵道:“秋宴之时,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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