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的眼眸似要清明些许了,看那牢房,只觉变了一番天地——除却四角各立两只灯笼,把此间照得亮堂堂的,还站着四个丫鬟,端盆捧巾,又有香料铜镜,又有木桶屏风,好似正等着为谁梳洗。
“姑姑来做什么?”
樊静轻轻抚着他的乱发,“嗓子坏了,别说话。”
站起身来,对身后之人道,“开锁。”
“公主,”那候着的黑甲名唤刘荣,是赵庄在时的老副统领了,“皇上只令小的给您开牢门,如今放这些小厮丫鬟进来已然不妥,怎地还能开他锁链?公主是千金之躯,人犯丧心病狂,依卑职所见,您还是留在外头的好。”
樊静咬牙,“再丧心病狂,也是我亲手带大的。你放心,他手脚尚不及那锁链粗,便是有害人之心只怕也无力。大人若还不肯,再将牢门锁上,将我们关在一处便是。”
“卑职不敢!只是皇上有令,小的并不敢违抗。恕卑职直言,人犯一身只手脚锁有铁链,并非不能梳洗,公主何故执着于此?”
樊静轻叹一声,“我若只为拿他当猪狗一般洗梳,又何必亲自前来?”
彼时,方亭押完人回宫,正听樊勤声音,“……五马分尸,是不为过。”
他顿了顿,“皇上,卑职方亭求见。”
“进。”
他进了门,见还是方才的坐席,樊勤樊裕俱跪在屋中,樊帝倚在座上,面前一本折子,脸上一半怒意,一半说不分明的悲意。
他拂了拂手,有宫人给方亭端来一碗元宵与酒,方亭受宠若惊,犹豫片刻,“臣斗胆请求皇上,将这碗酒赐给赵大人。”
樊帝道,“允。”
方亭便端起酒碗外去,路过太子之时,忽见他垂在身侧的手不住颤抖,不由心中一震,对上他的眼睛,却见那里头仿佛冷静至极,他垂下眼,行至花园,面向宫外方向,将酒碗对天上明月一举,而后缓缓倒在地上,“老大,这是今儿皇上赐你的元宵。”
望了片刻,天上星似眨了眨。方亭脸颊狠狠抽搐,朝地牢方向走去。
地牢中,高个丫鬟忽地跪下,对着刘荣磕头,“大人,九殿下是公主一手带大,断不会对公主有不敬,今儿是皇上恩准来为殿下洗一洗身子,求大人,求大人替殿下解了锁链......”她这一跪,几个丫鬟小厮便也都跟着跪下身,无非是为地上的主子求情。
那刘荣皱眉,“起来,这是作何?!”碍于樊静在眼前,不好立刻动手,却听那领头的丫鬟又哭道,“......大人不可怜九殿下,也可怜可怜我们公主,公主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眼睛都坏了,才求得皇上同意让她进来,怎地大人非说殿下要害人,瞧不见九殿下神志不清,便是有心也无力......大人真比皇上还狠心......”
“大......”
“小青,住嘴!口出不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樊静沉下脸,转而朝刘荣道,“统领大人大量,婢女无知,大人莫放心上。”
刘荣被她抢先了一步,心中怒火难消,却不好不给她面子,“此女目无尊上,还需公主多多管教。”
樊静垂眸瞥那侍女一眼,“还不谢谢大人提醒。”
“是,奴婢多谢大人。”
那刘荣只冷哼一声。
樊静道,“大人是铁了心不让我进去了?罢,大人既提醒我这奴婢,我倒也有一句忠告赠与大人。”
“卑职洗耳恭听。”
樊静轻声道,“大人忠于皇上铁面无私,本是朝廷之福,然而在朝为官,论目光长远,大人却不及方小少爷。”
刘荣目光一凝,“公主这是何意?”
“大人若不懂,便是我胡说了罢。”
樊静将目光从琅邪身上收回,道了一声“走”,便朝牢门走去。
她步子迈得缓慢,紧抓着那高个子丫鬟的手,天未回暖,丫鬟感到她手心发凉发汗,望着自己。
“公主慢些走,小心摔着。”
樊静坐进软轿,轿起。
刘荣眼见那软轿狭窄牢道中穿行,脑中还回味她方才的话,脸色难定,忽地,迎面一脚步匆忙的黑甲跑进来,一个冲撞,把樊静所乘软轿撞得一晃,小厮喝道,“大胆!”
那黑甲连忙跪下地,“卑职一时急乱,请公主恕罪!”
樊静掀开帘子,望他手中卷轴,状似随意,“起来罢。什么消息这么急。”
“回公主,是宫里来的消息。”
“既是宫里的消息,那便去罢。”竟是令人给他让道。
那黑甲听她催了一声“走呀”,半僵着身子便朝牢里去了。
主仆众人又走了数步,登上地牢台阶,樊静撩起帘子,脸色被月光照得更加发白,她闭眼深吸一口气,便听身后一声,“公主且慢!”。
☆、五马分尸
眼看公主一行又重回了监狱,那刘荣身边护卫小声道,“头,怎又改主意了?”
“宫里来了消息,早晚要杀,这会儿卖公主一个人情,岂非少得罪个人?”
那人听了颇以为然,连连点头,却不知刘荣心中算盘更深:皇上是没多少时日了,公主算什么东西?太子才是真主子,方亭那人既知装模作样卖太子人情,自己又如何不知变通?
他这边一番心思转动,牢中几个小厮已各占了一角,抖开长布,围成四方之形,将琅邪、公主与几个洗漱的丫鬟圈在里头,转眼便隔开牢外视线,他缓缓问,“公主这是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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