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皱起眉,“司马厚被打入死牢?”
“林将军,你与曹相相交多年,知其笔迹,亦知其品性,应知信中所言,绝非夸大。”
“至于军中之事,将军更比谁都清楚。”樊裕点到即止,林正又怎么不知:今年军粮紧张,这两月的供给已一次不如一次,他不是没想过,朝廷要打仗,供给跟不上如何?可他只是个将军,伸手向朝廷要粮即可,何必自寻烦恼?
可他与曹相相识数十载,心知这老小子行事最是稳妥,此番竟冒着大不逆请樊裕清君侧,难道天下真要大乱?
林正脑子里转得飞快,又偷眼瞅樊裕,心道即便如此,樊裕若敢举兵进京,也逃不掉造反一说。自古造反必出师有名,当年樊帝顺应天下大势,是一呼百应,可而今要儿子反老子?天大的笑话!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不论胜负,樊裕的名声不会好听。
他林正从一个穷当兵的到现在,好不容易得了殷实家产,妻妾成群,在这一方土地,那日子可比皇帝逍遥快活多了,此时若行差一步,这半生积累,岂非鸡飞蛋打?
至于曹相那些文人心思——天下苍生——又与他何干?
只是樊裕这人让他有些摸不透,他还不敢冒险。正烦恼之际,临阵忽瞥见帐内还站着一人,从始至终不曾说话,心中已有了计较,含笑说道:
“便如曹相所言,事态真有几分艰难,殿下要清君侧,现今万将军就在眼前。万家军中上万好手,京中护卫却不过五千,何愁敌不过?何须再用下官这支,这支不入流的小队?殿下,依下官愚见,这举兵回京,还是人数愈少,愈快、准……”
林正话音未落,边角一记响亮的冷哼响起,那出声之人却正是他恭维了半天的万金银,他抱臂冷眼旁观了半响,一句话不曾说过,可那满脸的讥讽嘲弄,真是刺得林正青筋直跳。
“主帅要打皇帝,老万举双脚赞成,万家军上下也是个个效忠。”万金银对樊裕说话,不及林正一半的恭敬,然而后者此时听来,却只心中纳闷:这两人关系何时这般亲密了?
万金银又道,“……可这老家伙贪生怕死不肯合作,恐怕出门就要告密,不如让我……”
林正登时如被踩了尾巴的耗子,大喝一声,“你敢!?万金银,军中岂容你胡来!”
可万金银的目光实在让人头目森然,林正眼睛不住朝帐外瞟,祈盼这声音已被外头人听到,那样子落在万金银眼中,只觉可笑,“林将军要叫人?”
“万金银,冲你方才那番话,本将军便可教人进来拿你!”
“嘿,你不妨试试……试试叫人来,是否会死得更快些。”
林正骇然弹起,但见万金银觑着眼,像一头捕食的野狼在悠然戏耍围捕猎物,帐外更是狼群环伺,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将自己撕碎了去。
那一瞬间林正福至心灵,“你竟然……”
“主帅帐外几里,一月前便已全是我万家军的人,林将军连这都不知道,手下忠心堪忧。”
林正瞳孔缩了又睁,几经变化,“你,今日帐内,你故意与殿下为敌,竟是做戏?!”
万金银冷笑,“否则林将军怎肯进帐?”
林正这才瘫倒在地,只恨自己一时迷了心窍,竟想趁机跟樊裕讨价还价!而今进退两难,真是,真是欲哭无泪!
可他还不肯就此束手,“殿下若担心下官要小人行径,背后偷袭,下官现下亦可跟殿下担保,下官绝对按兵不动!”
怕在万金银处讨不到好,只把目光投向主座上的樊裕,半是请求,半是威胁,“……我林正跟了陛下数十年,今日若惨死帐中,殿下脱不了干系。”
“林将军放心,你若当真惨死帐中,就不劳你操这个心了。”万金银朝他走近,脸上的刀疤愈加狰狞,瞧得林正冷汗直冒,“哦,对了,你那府上成群的娇妻宠姬,可怜可爱的娃儿们,也都不由你操心了。”
“不可!”那林正倏地大呼,“这可使不得啊!”
万金银不管他,只随手掷来一堆物事,那其中什么虎头鞋,小金钗,小铜鼓,尽是娃娃们的玩乐之物,旁人瞧见或许不明情状,但那林正只瞧了一眼,便已面如死灰——那可都是他最最宠爱的孩儿们心爱之物,成日不离手,怎地今日落在万金银手中!
林正面朝樊裕,“二殿下,我林正可从未得罪过您呀!”
“只要林将军应了此事,樊裕保证,绝不伤令子一根毫毛。”樊裕道。他却不说林正若不应又会如何,好似他一定会答应,问道,“将军是怕抗旨一事日后被人诟病?”
林正哭丧着脸,“殿下难道无此顾虑?”
“林将军善弈?”
“那又如何?”
“当弃不弃,满盘皆输;正如而今天下。天启今日若亡,后世又如何评将军?”
樊裕为人冷漠寡情,实已到了不忠不孝的地步,想来自以为天子人选,可瞧他对下属如万金银这般恶煞,却也并不执着礼数,又口口声声清那君侧只为天下苍生,此人若非虚伪至极,还能为了什么?
“父皇被奸人所惑,朝臣进言无用,难道真要百姓来反?将军担忧之事,樊裕今日可亲口担保,此番绝非造反,待清了君侧,扶正朝纲,依旧君是君,臣是臣。”
林正讷讷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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