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如今身处这百鬼行之境中,所在时空与现实不同,自然不能与现世的时刻来衡量,更别说以前看九州逸志的时候,好像曾见有人编排过幽冥鬼界与慕家的恩怨情仇。
西洲慕氏世代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不知在乱世中救了多少行将就木之人,而鬼族擅行阴厉之事,需要以腐尸与魂魄作为媒介,由此痛恨慕家碍了它们的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要按照话本戏文的说法嘛,这越是冤家,就越容易成亲家,洛青鸾就曾见不知哪位高人写过一折青冥莲,讲的便是慕家家主与冥界修罗由恨生爱,又由爱生恨,最终同归于地狱红莲业火之中的故事,这真假自然难以考证,毕竟那些高人连师尊和云师叔都敢编排,但作为消遣读读,还是很能赚几滴眼泪的。
洛青鸾想到深处,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精致的水芙蓉印,又将随手拿上的大红盖头盖在膝上,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了,这轿子颠簸得厉害,而她的思绪也随之一并起起伏伏。
还别说,当年百鬼乱世之时,还真有一位慕家的新婚女子不知所踪,据载是丧于鬼族之手。
但,但那个人,那个西洲慕氏百年来最为惊才绝艳之人,可是本来要嫁给她小叔叔的呀。
虽然,虽然被退了婚这事儿,是小叔叔对不起她,是洛家对不起她,可是……
洛青鸾不自觉地开始将衣角缠在手指尖上,不停地绞啊绞,咬着嘴唇不知该做些什么,她唯恐自己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轿子又颠簸得越发厉害,心中不由涌上一阵烦躁恐慌,索性侧过身去,想偷拉开窗帘瞧瞧这是到了何处。
可她要拉窗帘儿的手还没放上去,身后却突然袭来一股大力,洛青鸾只觉被人捂住嘴巴按回到软垫上,半点动弹不得。
她下意识想要挣扎,身后那人随后的一个动作,却让她触电般顿住。
那只制止她乱来的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鬓角和脸颊。
它温热又柔软,带着淡淡的白栀香味,一点儿都不像是男人的手。
再然后,是之前那青衣人漫不经心的熟悉声音,带着笑似的,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小丫头,这里已是第二十七重幽冥界,我刚才来的时候可看见了,到处都是嗷嗷待哺的饿死鬼,若是嫌命长的话呢,你大可以试一试。”
“唔……”洛青鸾赶忙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示意对方自己已明白了,决不会再去找死,这才重新得到自由讲话的机会。
“喂,你从哪进来……的……天哪!你你你……”
那手一拿开,洛青鸾当即便回过身去,刚想发一下被抛下的牢骚,却被眼前人的模样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袭烧灼如火的嫁衣,然后是如瀑般散落在肩头的黑发,和仍旧很素净的一张脸。那朱唇不点,自嫣然娇艳,言语间虽带着笑,却没有半分浸入黑沉清透的眸底,若直接望进去,不出须臾便得移开目光,就好像移得慢了,会被它吞噬殆尽一般。
这不是洛青鸾见过最美的女子,却是少有的能让她觉得心惊的眉眼,哪怕此刻身着最喜庆的大红,也难掩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薄凉寂寞之感。
真是奇怪,明明只是换了衣服,散了头发,怎么给人的感觉,却好像完全变了。
“我怎么?”对方勾勾唇角,忽然把眉毛挑到了不可思议的弧度,“莫非丫头你看上我了?想趁机跟我成亲?”
洛青鸾一张脸顿时红成了火烧云:“我我我……”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呸,薄凉寂寞个鬼,看来这人确实闲得发慌,还有精力调戏小姑娘。
可立刻,对方却又慢条斯理地拒绝道:“那可不成,要乱了辈分的。”
“辈分?”洛青鸾顿时警觉道:“对了,你方才看了我的剑法,就敢说自己是我师祖,那你可认得我这剑法?若是认得,也该知道我师祖乃是鼎鼎大名的……”
“看你人不大,心倒真大,”那女子歪头一笑,很快打断了她的话,“都到了这幽冥之境,不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安危么?唉,你这么好骗,你师父可知道?”
“这怎么能叫好骗呢!”洛青鸾当即气哼哼地反驳道,“我之所以到了这,还不全是因为倒霉透顶,碰到你这个奇怪的人。喂,你究竟是什么人?这轿子到底是谁家的?新娘子哪去了?你让我穿成这样,到底是想干什么?”
“哟,”那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戏谑之色,“你是洛家人,怎么会看不出这轿子是谁家的?”
轿内空间本就狭窄,如今坐了两个人,更是显得空气流动都有些凝滞,洛青鸾只觉心里像突然压了一块石头,沉闷闷的,脑中唯余下的念头是:
看来眼下确实来到了当年百鬼乱世时的九州之境,而这顶轿子,也确实是当年清屏仙子坐过的。
没想到清屏仙子在战乱中失去踪迹,却竟是被鬼族劫掠至此,幽冥界对西洲医术觊觎已久,那她到此地,岂不是凶多吉少?
眼前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可又怎样才能让她开口呢?
“我当然看得出,”洛青鸾声音低了下去,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前……前辈,慕前……清屏她,如今在何处?是您救了她吗?”
她不知眼前人是将她当成了谁,也不知其对洛家的熟稔程度,若是对洛家不熟,她倒是可以暂时伪装成嘉姑姑,这样不容易穿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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