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刻,那人左臂平平抬起,当空扬起一道血线,任由它被最先抵达的怨魂吞没进去。有血色顺着白梯自上而下蔓延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白莲”大半染成了红色。
青,白,红,三种色彩的排布被强行打乱,又重新没入一幅画卷。这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强,让冷北枭禁不住心神震颤。由于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洛明澈脸上的表情,只看到有无数怨魂张开大口,贪婪地咬上那只血色斑驳的臂膀。
他该有多疼?
冷北枭双拳紧握,心痛得揪成一团,仿佛那些利齿咬在自己身上。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身后却有耀眼白光如闪电般劈裂天际。
是无妄。
他怀中原本抱着的琉璃匣子完全打开了,一斛明珠自匣中迅速升至空中,像皓月当空。可周围绽放的光芒,却如烈日般灼热,光幕一般,将整个慕府笼罩在其中。
那是卧禅寺的镇寺之宝,天心月轮。
但现在冷北枭顾不上管那是月轮还是日轮,只顾催着双臂迅速羽化为双翅,要飞去洛明澈身边,替他赶开那些吸血的魂灵。无妄却上前一步,阻止了他。
“妖王要做什么?”
“做什么?这话倒该本座问你!”冷北枭眼里要喷出火来,挥手一指那边翻腾的魂潮,怒道:“他在做什么,你看不到吗?”
边说着,他边腾空而去,可翅膀刚一触及那片光幕,却感觉像被烈火灼烧一般,根本无法进入,不得不暂时退了下来。
无妄低低诵念一声佛号:“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妖王不要阻止。”
冷北枭怒火蹭蹭地往上涨,一把上前揪住他的僧衣:“你们修佛的不是一向讲究慈悲为怀吗?如今呢?是要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吗?”
无妄眸光微动,不再似古井无波:“原来妖王是心向蘅芜君的?”
“废话少说,”冷北枭手下力道加重,见僧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便又放松了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咳咳,”无妄呛咳几声,低声道:“蘅芜君大义,愿意以身为饵,助贫僧渡尽忘川三千怨灵。”
“什么?!”
“贫僧携卧禅寺天心月轮在此恭候多时,只待那罗刹女将鬼军集结完毕,蘅芜君诱之出水,便可借来天光,将这些怨魂彻底净化。”
他说的很是简省,冷北枭强迫自己思考了一下,又理了理到此地后听闻的前因后果,才明白了个大概。
听那小鬼之前说的,因为她那名字带个“清”字的姐姐,她与蘅芜和冥主都有仇,发动鬼兵的目的显然是蘅芜。而鬼族的噬骨军冷北枭了解,向来是不将目标的血肉和灵体吞噬干净,绝不收手。
蘅芜和无妄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鬼军自幽冥而来,天然惧怕白昼,必得隐于夜色,藏在水下,而九州水系四通八达,他们借此分散开来,方能进可攻,退可逃。而一旦全数集结于此,又被猎物诱出水面,却遭遇能汇聚天光的天心月轮这般克星,必然难逃覆没的下场。
原来如此,原来刹罗以为是自己用阵困住了蘅芜,殊不知,她才是被困住的那一个。
可是……难道蘅芜让我赶紧离开,仅仅是想让我不要阻挠他们的计划吗?
冷北枭终于感觉到浑身不适,那是身上衣料被水浸得湿透,紧贴着皮肤带来的,而他一向最讨厌沾水。
他终于冷静下来,甩手松开无妄的衣襟,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几步。
是啊,他们修真界和鬼族的仇怨与纠葛,我又有什么资格来管呢?
真是昏了头了。
“和尚,昆梧山的人什么时候到?”冷北枭又恢复了他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
虽说或许是源于错觉,但自己对蘅芜的感觉不是假的,总要亲眼看着他平安无事才好。
无妄平静道:“要诱得罗刹女赌上全部身家,必不能事先走漏风声,此事越少人知道,因此我等并未通知昆梧来援。”
他又骗我?
冷北枭瞬间破了功,气急败坏道:“难不成就你一个人来的?现在通知也不迟,快去啊!”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对,果然无妄脸色凝滞了一瞬,身子却没动。
天心月轮虽是鬼族的克星,千百年来启动次数却寥寥无几,原因无他,只因要引天光,就必得以燃尽一位高僧的生命之火为代价。而有能力以自身心火支撑月轮的高僧,万年来都找不出几位。
如今,无妄的性命与天心月轮连在一起,月轮黯淡之际,就是他生命终结之时,而他一旦离开此地,月轮便会因失去支撑而很快坠落。
刹罗倾尽全力而来,这和尚又如何不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冷北枭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突然感觉到被人心的难测耍了一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你为何找上他?”
无妄握着腕上佛珠的手不觉紧了紧,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道:“这罗刹女诡计多端,冥顽不灵,贫僧曾数次尝试将其度化,均以失败告终。蘅芜君听闻此事,便有意相帮,与贫僧定下了这此般计划。至于为何非他不可……因为唯有他,能让罗刹女不惜一切代价。 ”
正是这丝苦笑,让他那不染烟火气的庄严法相完全消失了,看起来与任何在苦海中挣扎的尘世男子别无二致。
“等等,蘅芜就罢了,你又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冷北枭猝然看向他手腕上的赤梨佛珠,右手一挥,指向隐没在岸边草木间的刹罗,“莫非你之前在潇湘与我说的,那个害了赤梨的女鬼,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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