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那晚自己沉入江心之后, 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他穿好衣服,绕出屏风走了出去,见季棣棠坐在外间, 正捧了本古卷津津有味地读。听见云琊出来, 季棣棠从书卷中抬起眼,冲他扬眉一笑:“哟,终于舍得醒了?”
云琊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似乎生怕给那笑灼了眼。他轻咳一声, 问道:“昨晚,是你带我来这的?”
“还昨晚呢?”季棣棠似乎很喜欢瞧他这窘样,冲云琊摇了摇手指,道:“知不知道?你睡了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云琊瞪大眼睛, 顿时慌了神, 自言自语道:“坏了,回山去大师兄又得教训我了。”
“大师兄?”季棣棠轻笑起来, “放心,他此刻自顾不暇, 分不出心来管你。”
“自顾不暇?”云琊皱起眉头,“胡说,我大师兄顶天立地,没人能困得住他。”
“我承认,他的确了不起,但这可不意味着,没人能困住他。”季棣棠意味深长道,“男人不行,女人呢?”
“女人?”云琊眉头蹙得更深,开始思考这世上会有哪个女人比他大师兄还厉害,“琴圣尊吗?可看圣尊那性子,不像会与小辈计较的,大师兄也定然不会无故招惹于她。”
突然,他回想起什么,顿时惊讶道:“红绫!花间酒那个女婢,修为竟如此高深吗?为何我没看出来?不对,连我都窥不破她的修为,那说明……”
“不,不不,阿琊,你思路错了。”季棣棠站起身来,走到云琊面前立定,目光隐含试探:“其实有时候,要困住一个人,不一定要修为比他高。除了靠你手中剑,还可以靠这里。”
说着,他点了点自己额间,又点了点云琊的胸口,看对方仍旧不明所以,不由勾了勾唇:“也罢,你还太小了,不必想这些。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罢,季棣棠转身离去,云琊跟着他走出门,来到前院之中,双眸在触及院落中央碧玉架托着的东西时,顿时亮了起来。
“家里净是些破铜烂铁,也没什么能送出手的,免得叫人看笑话。”季棣棠笑眯眯道,“不过前阵子羽氏来访,倒叫他们打了杆好枪。在这里闲放着也是闲放着,刚好你来了,自己拿去,随便玩玩。”
那实在是一杆极漂亮的枪。枪头锋利至极,泛着冷冷的尖锐光泽,而枪身分量极重,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每道纹路都与手掌契合,就像是为云琊量身打造的。
云琊简直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把玩,还急忙忙追问道:“它有名字吗?”
“破山河。”季棣棠望着他,玩味般念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尽光生,照破河山万朵。”
云琊猛地抬眼看他,觉得这句偈语跟季棣棠以往的风格不太符合,绯衣男子又慢悠悠补充道:“是打这杆枪的人取的。我也不懂他怎么想。不过我想,名字这种东西,其实不太重要,你若不喜欢,大可改一个。”
云琊蹙眉想了片刻,终是将目光移回枪身之上,满不在乎道:“罢了,如你所说,也就是个名字而已。不过,琅轩阁主向来无利不起早,怎么会平白无故送我这么好的法器?说吧,要我干什么?”
“这么说,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季棣棠略一挑眉,“不过,的确并非平白无故。我这有件喜事,你一定想知道。”
“喜事?”
“是喜事不错。阿琊,你终于可以报仇了。”季棣棠微微一笑,“就在昨日,有人告诉我,你那仇家几年来不知收敛,终于遭到你们圣上厌弃,被一贬再贬,散尽家财也是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树倒猢狲散,还被判流放西域去服苦刑。落得这般狼狈,与你家当年何其相似?你晚间往西边去,刚好可以痛打落水狗,用他的血,来磨磨你的枪。”
语毕,他看向云琊,想从对方脸上捕捉哪怕分毫的喜悦之情。他说这番话,自然有想哄他的少年高兴的意思,可云琊却并没有如季棣棠的意。他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竭力压抑什么汹涌情绪,随后喃喃道:“昨日?怎会这么巧?”
“其实此事早有苗头,只是一直未曾告诉你,怕最终竹篮打水终成空,惹你空欢喜一场。是以待此事板上钉钉,才对你言明,”季棣棠问,“昨日怎么了?”
云琊眼神飘忽了一下,抿了抿唇,却不说话。季棣棠就走向他,食指分别托着两颊,捧起少年的脸,轻声询问道:“到底怎么了?心肝儿,别吊着我了,快说与我听听。”
云琊仰头与季棣棠对视,骤然听到这句“心肝儿”,险些给口水呛了喉咙。他忽然模模糊糊想起些什么画面,似乎与面前人有关,却一闪而过,很快散落在记忆深处,再寻不到了。云琊心大,虽觉得有点奇怪,可实在想不起来,便就此作罢,不再勉强自己去想。
只是季棣棠这举动,于他二人而言,实在是过分亲密了。不过云琊在琅轩阁的时候,曾见季棣棠与无数美婢妖童调笑,观其孟浪程度,比如今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只别扭了一下,就将这当成季棣棠独特的逼问方式,勉强笑了一下,垂眸答道:
“我恨当年懦弱无能的自己,我想在那个人最巅峰的时候击败他,杀了他,好像这样……就能证明我当年没有输。”
说到这,云琊再说不下去,只得先努力压下胸口间的剧烈起伏,然后闭上眼睛,这才苦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