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陵。”君长夜定定看向他,“还没谢你的恩。今日你别拦我,从今往后,你还好端端做你的金甲首座。”
“不必谢。”湛陵稍稍侧头,向身后帝君投了最后一眼,“我帮你们,是为公义。护他,是为私情。纵使情义难以两全,我今日,却是护定他了。”
君长夜不再多言,提剑攻来。远处风满楼早已张弓搭箭,箭尖直指昭崖。
昔日俯首帖耳的天兵天将,也都朝着瑶池中央渐渐围拢。
当真是四面楚歌声了。
“走,”湛陵扭头,见昭崖还站着不动,不由低吼一声,“走啊!”
走?
走去哪?
昭崖不知道,却还是依言转身掠走,离湛陵越来越远。
他模糊地想:
没想到,到最后唯一没有背弃我的,竟然还是你。
最后湛陵看他的那无声一眼,仿佛在说:
你看到了吗?
情之一字,可以是软肋,却也可以让人变得无所畏惧。
感情,从来不是软弱的东西。
“扑通”一声,是昭崖投入水中的声音。任凭如上方打得热火朝天,池水依然温凉,在瑶池最下方,有可以通往下界的关窍。
可在临走前,他还是想再看月清尘一眼。
想问他一句,神尊已历过百世情劫,于情之一字,莫非还是堪不破吗?
然而,寻觅的时候,昭崖看到君长夜同样扑入水中,很快寻到那片白袍,将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月清尘回抱着他,浑身战栗,满心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昭崖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已然空空如也。
其实他何尝不是在赌,赌神尊恢复神位后,就会顿悟,会舍弃那些多余的软弱情感,会忘了君长夜。
可他还是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昭崖不再留恋,转身往下游去。瑶池底像一个巨大的光滑镜面,连接仙界与凡世。他靠近镜面,就如同站在云端看着世情百态。
他看到熙熙攘攘的长街上,有个卖花的小姑娘。篮中的花卖不出去,她也不恼,就取了花来自己戴,戴了满头,然后对着街边的一滩残水照起镜子,美美地笑了起来。
在水的另一面,昭崖仿佛看到凤官儿坐在扶桑树枝上,冲他扭头一笑,笑容灿烂到,让他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在世人中间,世人与她,并无区别。
战火燃上长街,那些凡人惊慌失措,小姑娘也跟着跑,头花掉了一地,神情惊恐至极,唯恐被呼啸而来的战马追上。
昭崖勾勾手指,那些战马应声而倒,自长街消失无踪。小姑娘吓得跌坐在地,见真的没事了,犹豫再三,还是跑回去捡回那些花,抱在怀里。挂着泪珠的眼睫忽闪忽闪,像是在庆幸劫后余生。
心空了的那个地方,忽然再度充盈起来。
太上忘情,太上忘情。
他想,他终于懂得了。
君长夜刚抱着月清尘浮出水面,瑶池底忽然光芒大盛,转瞬之后,归于寂灭。可周围破损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下界众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眼前灾厄消解,纷纷长跪不起,高呼苍天有眼,神仙显灵。
月清尘靠在君长夜怀里,喃喃道:“昭崖为补六界疮痍,自散了神魂。”
他声音很低,却还是被不远处仍在拼死奋战的神将听到了。湛陵咧嘴一笑,竟双手回拢,提斧往自己脖颈上划了一道,随即直挺挺往后倒去,坠入瑶池之中。
如果这世上有个人愿意为你奔赴黄泉的话,就好像你最后的决定,也没有那么亏了
邪佞既除,众仙打过招呼后,接连散去,各司其职,开始忙着灾后重建。到最后,只剩下瑶池上的两人,仍在湿漉漉地拥抱彼此。
不等月清尘问,君长夜先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那日通天阶上身死,不是假的。先前宁师叔告诉我,我母亲孕育我时,已在我身上暗藏了一道凤凰精魄。要想彻底摒除魔性,可以在通天阶上毁去魔身,然后请一个信得过的人将残魂带去汤谷,借太阳精魄重生,重塑神格。这样做,相当于凤凰的涅槃重生。这法子险之又险,在南天门的时候,湛陵看出来了,却没有说破,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月清尘才不管他的解释有没有理,只管往他胸口狠狠推了一把,接着又是一把,“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谁教你的!”
“这法子并不一定成功,”君长夜任他作弄,声音愈发低了,像犯了错乖乖领罚的孩子,“我怕说了,你会担惊受怕。可没想到,在南天门,竟然正好与你撞在一起,我……”
他俨然愧疚难当:“师尊,你消消气,只要你能消气,什么责罚,长夜都甘愿领受。”
“我本来是要随你去的,”月清尘打累了,终于精疲力尽,倒在他怀里,语气竟有些微哽咽,“可那么大的代价,那么条性命,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我想,我晚一点去找你,你也不会怪我。你不会怪我,是不是?”
“怎么会?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君长夜深深吻着他的头发,“清尘,永生永世,我再不会丢下你。你也再不要丢下我。”
“这是你自己说的。”月清尘忽然低头,从怀中抽出手,揉了揉眼,“万年之约期约将至,红线已被催生。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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