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剂量不能太大,”赵彬补充,“还要考虑呼吸抑制的问题。”
跟车的护士是西藏人,虽然在医院算汉语好的了,全程也不太听得懂病人这歇斯底里一样的发泄,还有点愣愣的,何平又补充问她:“氟哌利多有吗?”
护士摇摇头,没有,这个抢救车里面没有。
“给我打什么?你们要干嘛?还说不是把我当精神病!”病人那边还在吼,手脚并用地打起来。
突然之间,病人停住了。何平和赵彬只感觉到手底下病人力气全部小时,看清楚病人的状况,病人呼吸急促,嘴唇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迅速变成发绀颜色。两个人几乎同事瞄了一眼监护仪,上面的指氧饱和度降到了89%,很快又降到74%。心率从之前平稳时候的87次/分提升到125次/分。
“氧气流量加大!”赵彬立刻向护士吼了过去。
“氧气……氧气可能会不够……”护士还没反应过来。
“不要管了!”何平把氧流量开到最大,“病人要保不住了!”
“不行,已经要来不及了!”赵彬看着心电监护上面血氧下降到了40%,急得问:“插管?切开?要不直接切开?”
“插管用什么样!现在也没办法接呼吸机!”何平按住他,“你冷静!不是气道阻塞引起的呼吸衰竭,也不是中枢引起的呼吸抑制,你插管有什么用?”他对着那边护士大声问:“麻烦帮忙问下司机,现在到拉萨还有多少时间?”
护士敲司机窗户问情况,司机说着藏语,护士翻译说:“还有大概两个小时。”
还有两个小时……赵彬冷静不了,他的心狂跳。
下一分钟,病人心电成为等电位直线。三个人开始轮流心肺复苏。十分钟、二十分钟,病人心率没有恢复,抢救无效。车上三个人在冰冷的夜里一身大汗,双手手背红肿。然而最后带到拉萨的,只有一具宣布临床死亡的冰冷尸体。
赵彬参与这个病人抢救、转运、抢救已经一天两夜,眼圈一片青黑。现在是早上七点,外面还是浓黑的夜色。不见高悬的月亮,黎明之前,一片黑暗。风穿过拉萨市人民医院病房的走廊,吹的人全身发冷。赵彬站在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沉默不语。
何平年资上比赵彬高,由他负责和拉萨这边交接,刚连同拉萨医院和C大附院的领导电话会议交代了情况,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走出来找他。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何平给他递了一支烟,说:“你不该有心理负担。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疾病进展就是这个样子,肺栓塞在这里的条件下,我们能做的就这些了,大家都尽力了。”
赵彬没有说话。他闭了闭眼,他想起之前在双湖县医院急诊科治疗室门口,听到护士们在里面议论纷纷,看到他过来,所有人突然噤声。他听不懂藏语,但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在议论自己。她们在议论什么?她们是不是也在想这个病人是他的失误?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何平。
“你说,我首诊接诊的时候,考虑到他的反复一过性意识障碍是肺栓塞的晕厥表现,会不会能够更好的治疗?”
“晕厥作为肺栓塞首发症状的病历大概占这个病的六分之一,”何平抽着烟说,“确实不算少见,但是在没有呼吸困难、氧饱和度下降的前提下,我也很难第一时间考虑这个诊断,即使比我年资再高一点的,我敢说,也不一定能马上考虑到。说实话,后来发生胸痛、呼吸困难,我还在想是不是高原肺水肿,要不是你提这个坐火车时间太长,有深静脉血栓形成风险,我还没想到肺栓塞。你当时针对晕厥,做了心电图和头颅CT,已经算很全面的考虑了。进一步说,如果你想到了这个病,你下一步做血气分析、做D-二聚体还有胸部CT,都只是间接提示,出现呼吸困难之前,也不会积极考虑溶栓治疗。最终,治疗手段也是这些,必须转到有介入的地方。说实话,这个病,在高原地区,缺氧环境下,治愈率很低。还是看个人的命。”
“那如果,转运途中,我没有和他发生争执?”赵彬的眼神有些放空。
“后面他那个样子!”何平想到路上的事就生气,“……要不是这个时候,不能再责备死者了,我真是……哎……我也是又难过又生气啊!”他看了看赵彬手上没动的烟,问他:“你不抽烟了?”
赵彬把烟还给他:“嗯。前段时间戒烟了。伤身体,对周围人也不太好。”
何平笑了笑。又安慰了他几句。风太大了,在阳台站着冷得不行,他很快就办公室去了。他走之前看了赵彬一眼,赵彬的身体埋在浓黑的夜色中,唯有一身白大褂,映着病房里的灯,亮得显眼。
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掏出来看,收到罗铭遥发来的短信:“赵老师,下个星期我又要去拉萨收数据了。不过你现在到双湖县了。可惜见不到你。”三句话分成三段发来的。
他沉着脸立刻打回电话去:“你不要命了吗?还往高原上跑!”
罗铭遥的声音在那边显得有些茫然:“啊……什么?赵老师,我上次真的只是低血糖,没什么啊?”
赵彬对着电话吼:“西藏这边高原,本来就危险,没事跑高原来干什么?”
罗铭遥呆呆地说:“为、为了写文章啊……”
赵彬继续吼着:“为了个文章就不要命了!不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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