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车站是东部规模最大的客运枢纽, 尽管候车厅天花板高得快顶上月亮, 空间开阔得如同旷野, 密密麻麻四处攒动的各色人等依然汇成了山和海。
有些人不知是闲不住又或是时刻践行生命在于运动, 推拉行李箱的, 背包的,拎麻袋的,来来去去。
即便她把自己囫囵缩到椅子上, 仍有东西从各种刁钻角度向她袭来——背包的带子,购物袋的尖角,衣服下摆,头发丝。
鼻端飘过的每一种新的气味;
身旁的每一股气流运动;
到后来,哪怕是一声咳嗽、一个喷嚏,某一处传来的大笑,都让她心惊肉跳、汗如雨下。
简直像把人放进热水,持续升温,持久折磨。
精神绷紧了太久,想一下子放松不太可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想归想,生理反应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池渔握了握拳,攥着一手汗水起身,用湿巾擦干净鞋子踩过的地方,把位置还给一旁站着的好心姐姐。
姐姐给她一颗牛奶糖,面似关切地说了句什么,耳朵隆隆作响,没听清,只是又说了声:“谢谢。”
到处都是人。
商店、餐厅、洗手间、楼梯。
池渔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寻找人少的地方。
最后总算在二楼快餐厅员工通道入口附近找了一隅没人的角落,取下背包,敲了三下背包垫板。
她这次出行计划很仓促,前一秒想到要去,后一分钟定好第二天的票,行李只准备了洗漱用品,两套换洗衣物,以及零零散散的杂物。都在背包。
她对自己能承受几斤几两很有数,所以包里轻了约莫五百克,她感受得出来。
输入状态消失,小神兽就离开了包,带着手机和一瓶250毫升的巧克力奶。
敲第二遍时,后颈拂过微风。
池渔回头。
戴棒球帽的人形神兽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衣服裤子鞋完全复制了她的,只不过大了一码……最多一码半,不超过两码。
池渔皱眉,“你那点能量不准备省着点用?这次出门我不知道要多久的。”
出发前她想带瓶阿植的洗脚水,或者北区草场的土,后来理智劝住她——
姑且不提水和土能不能当神兽的充电宝,往包里放一排巧克力奶,她就不得不把笔记本换成平板,并拿掉大容量大体积的充电板,换成小个头小容量的充电棒。
再带一方水土,空间不够且超重。
“够的。这里灵力好多。”陶吾松开吸管,飞快地说完,又衔上。一手拿着奶盒,另一只手甩了甩,接着拉伸腿脚。
池渔眉头越拧越紧,“灵力好多?”
陶吾牵起她手腕,先一步上台阶,“来。”
池渔犹豫着要不要挣开,陶吾回头,这角度看过去,帽檐的阴影遮不住发亮眼光。“我在呢,别怕。”
“我怕你个球。”池渔语调平平,“你不如想想被人查到黑户怎么办,车站便衣很多的。”
“没事儿,我跑得快。”
池渔:“……哦。”
一时分不清该为神兽活学活用感到欣慰与骄傲,还是要警惕该神兽精神分裂——毛球形态乖巧可爱/装傻充愣的是她,成人形态愈发伶牙俐齿应对如流的还是她……
思绪翻腾不定,人已经被陶吾半拉半拖拽出藏身的角落。
灯火通明,空间敞阔。
站在高区看下方人头攒动,心境确和不久前有微妙的差异。
似乎……没那么令人窒息了。
候车厅的旅客来自五湖四海,去往四面八方。
或疲惫或急切,或安逸或泰然。
“那边那个蓝色短袖的,荆楚人士,戴有祖传的护身符,巴蛇蛇蜕。”
“往前看,穿花衬衫戴红眼镜的老太太,一辈子只吃自己种的菜,常年喝山泉水,今年九十九了。健健康康活到一百二没问题。人类一百二十岁算是高寿吧。”
“这边,嗯,抱小孩的大个子,生下来耳聋,吃过文茎果。”
陶吾兴致盎然地给她指点熙攘人群中的非凡旅客。
适逢开学季,不乏踏上全新旅程的准大学生,有些自己带着大包小包,有些家人簇拥。
年轻的面孔上,清一色的兴奋与期待。
池渔颇感意外的是,连这些年轻人也携带了不少灵力。
“你看那边吃薯条的男孩,对,穿白虎上衣的那个。他特别喜欢白虎,手机壁纸是白虎,网名也是白虎使者。看他头发,是不是有根白色的?白虎给的。保他一生为人正直,处事公义。”
池渔听着她滔滔不绝,目光却渐渐从旅客转移到她脸上,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戳了下。
陶吾对这称得上贸然的举动浑不在意,摘下帽子,偏过头,耳朵不偏不倚印在她拇指。
许是帽子焐久了,耳尖发热,甚至发烫。
池渔缩回手。热度却清晰贴在指腹,久久不散。
陶吾直视她眼底,压低声音问道:“刚才给你让位的小姑娘,口袋有支羽毛笔,肥遗鸟的尾羽。她给你的糖不干净,不要吃。”
池渔是在广播通报第二遍时,才惊异地反应过来该检票进站了。
她回到方才无人的角落,打开背包,人形神兽竟然拉下唇角,状似不情愿地问:“不能不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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