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来说, 那是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段美好回忆。
虽然结局不怎么完美。
安兆君拧上酒壶盖,潇洒地随手抛来。
沙漠入了秋, 一天能把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好几遍, 寒冷异常的清晨和夜晚, 白酒等同暖身饮品。
池渔没接, 看着它插进沙子。
安兆君也不指望她能帮捡, 脚尖一挑, 伸手稳稳接住,“气色挺好,恢复得不错嘛。”
池渔便猜想, 出门前安导肯定照过镜子了。
她像是变了个人,往前的风发意气大约是被天助镇消耗殆尽,两眼乌青,头发毛糙糙支棱,浑身酒味。
“我就很奇怪,是我接受能力太差?”安兆君又抿了口酒,“你们怎么就跟旅游看了出皮影戏,什么感觉都没有。尤其是您,小池总,业务挺繁忙的哈。”
池渔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她这几天的确做了很多事情。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封邮件,和无数人交谈、争论,做各种计划安排。每天忙得沾枕头就睡,并且彻夜无梦。
所有人都告诉她时间是治愈创伤的良药。
她啼笑皆非。
治疗创伤,首屈一指老陆。她能第二天生龙活虎爬起来,全靠老陆彻夜作法。
老陆说,妖异精怪寿命动辄以百年计,神兽千年计。虽然多数时候神游六合天外,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但就在日复一日的时间冲刷中,诸般过往慢慢淡了。
池渔深以为然。
所以她才不会让时间过得那么蹉跎却又匆忙。
她知道安兆君来找过她几次,但每次都是有话要说不知从何说起的吞吐支吾,她也顾不上理。
事情基本尘埃落定,池渔主动约了安兆君。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安兆君把酒壶拿到耳边晃了两下,听声响,里面没剩下多少。
池渔受不了酒味,站去上风口,“我没正式向你道谢。”
生硬、干瘪,但真情实感。
老陆无意间漏过话,多亏当时安兆君拉了她一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什么后果,他倒锁死了牙关。
安兆君吸了吸通红的鼻头,“行了吧池总,说什么客套话呢。我什么都没做,要谢还是谢那……你们管‘他’叫什么?”
“魔物。”
是该谢谢“他”,池渔心说。千里迢迢送人头。
“哈,魔物。是挺魔幻。”安兆君用力揉着左脸,脸上五色杂陈。酒喝出红,风吹出青紫,眼圈乌黑,铺在蜡黄的底色上,汇成一个大写的凄惨落魄。
觉察自己过于关注对方,池渔移开视线,“你……还好吧?”
“多谢小池总关心。不过没必要,真没必要。你不适合问好,给我感觉像奔丧。”安兆君仰头喝光了剩下的几滴酒,从冲锋衣口袋又掏出一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墓碑,“哦,是奔丧。”
酗酒算不算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表征?池渔心想。
安兆君灌了半壶酒下去,人摇摇晃晃站不稳,支着墓碑滑坐到地上。“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疯魔了似的一心想找到‘孟庆来’,后来得加上他三个学生。没想到找那么深,深到十八层地狱。其实就是着了魔,魔怔了,是吗?”
附身孟庆来的魔物“宋辉”,确给和孟庆来关系密切的三个学生下了魇——老陆说魇术可以理解为“催眠”,他让三人迷失自我,对孟庆来产生强烈的归属感,这样……可以作为备用粮。
就像把骸骨留在沙漠的小蔡和刘。
不过安导看样子不是征询答案,而是以此打开了倾诉的缝隙。
“那天,我们就像四条循着肉味的狗,一直钻到地底,就想必须找到他,追上他,然后把自己……”
他们在那条通往无菌室的巷道找到了“孟庆来”。
常亮第一个看到他,喊“老板”。
“孟庆来”朝他招招手,叫了声“亮子”,常亮便小跑过去,屁股扭得像极了见到主人甩尾巴的狗狗。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安兆君这段时间的噩梦之源。
“孟庆来”把头盔抬起一半到鼻子高度,露出一张鲨鱼般的血盆大口,多排尖牙反射着强光手电的白光,常亮却没看到似的,径自冲到“孟庆来”面前。
尹同伟压根没看到,也迷迷瞪瞪凑上去。
安兆君只来得及拦下周启明。
两人眼睁睁看着“孟庆来”吞下常亮伸长的胳膊,一股黑烟随即吞没他全身。
尹同伟终于看清了老板的真实面目,屁滚尿流往回爬,然而眨眼间,黑烟缠上他的一条腿,把他往后拖。
周启明见势不妙,用力拽过安兆君,拿她去顶黑烟,自己撒丫子逃。
“吃人啊,小池总。”安兆君咬紧瓶口,含糊不清道,“我都没想过能躲过去。”
黑烟来势凶猛,迅速将巷道染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强光手电完全失去作用,安兆君也失去了方向感,不知该往哪里逃。
伴随黑烟而来的,是一股腐烂恶臭。
“我以为我也被‘他’吞了,那么臭。”安兆君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我就站在那儿,心想我要死了,我怎么会死在那儿,我想不通。”
但不知为何,黑烟到她身前忽然分作两股绕开她,在她身后又合二为一,去追周启明。
巷道尽头响起“吱吱呀呀”声响,黑烟撤向身形暴涨的“孟庆来”。孟的三个学生不见踪影,地上留下三套防护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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