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位做琴之人一生再无大成,靖难之时未能起兵,更是遭到劫持,被夺去了兵权,事后燕王也未曾兑现曾许诺予他的‘事成之后平分天下’的诺言,要是用这人的琴去修行当年妙音门初代门主亲创的、能够在万军之中取人性命的天魔妙音的话……怎能用大雅之琴去奏杀伐之音?委实不妥。”
杜云歌心想的确有道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便虚心请教道:“那依掌门之见,能与九霄环佩和飞瀑连珠齐名的绿绮之流又当如何,为何非要选择九霄环佩来修行天魔妙音呢?”
峨眉掌门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把那些琴也一并批得一无是处了。幸好这里是峨眉派最里面的茶室,没有外人能来到这里,否则就按照峨眉掌门的这一番话,被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们口诛笔伐怕都是轻的:
“既然飞瀑连珠都配不上天魔妙音,那绕梁、绿绮、焦尾、春雷之流,怕是连个起手的音都弹不出来,就要弦断琴裂了。”
“楚庄王沉迷琴音,整整七日未曾上朝,经王妃樊姬劝告之后才醒悟,砸毁了绕梁,先不说绕梁已经今夕不存了,即便流传至今,也是亡国之兆的琴,是万万弹不得的;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便是用的绿绮奏了凤求凰,他发迹之后便心生悔意,欲休妻另娶,卓文君怒作白头吟附诀别书,‘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最后即便重归于好,也终究不是什么喜事,这种别离之琴也弹不得。”
“蔡邕亡命江海、远迹吴会之时,曾从农人的家灶中听闻不凡之声,便从中抢出半截焦木,这便是‘焦尾’的琴身由来了,即便音质再好,也终究不过一把颠沛之琴;春雷更是不必说,更是曾经落入胡人之手,在胡人手中整整辗转了数十年,怕是早已经被那些暴殄天物的胡人给糟蹋坏了,本身就是经历了战乱流落去了胡人手中的琴,还要怎样才能弹出杀伐果决的天魔妙音呢?”
这一番分析端的是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引得杜云歌频频颔首称是,听到引经据典的妙处更是赞不绝口:
“我懂了,若是要从琴入手的话,九霄环佩的确是一把好琴。”
九霄环佩是现存至今的、为数不多斫于盛唐之时的琴,还是斫琴名家雷威所制的。在雷威之前,众人斫琴之时多选梧桐为木,不管是琴面还是琴底都是清一色的梧桐木,但是雷威不一样。
古往今来,在某些方面有所成就的名家都有那么点怪癖,就好像书法大家王羲之素日里最爱鹅,甚至有山阴一道士以群鹅换了他亲笔写就的道德经;倪瓒生性喜洁,从不留人住宿,生怕外人污了自己的屋子;而雷威做琴的时候,则专门会捡风雷大作的日子只身前往峨眉山,专门选择那些在风雷之威下还能发出动听悠扬的声音的木头来做琴,以杉木为底,梧桐作面,兼以髹紫漆和葛布作底,这样一来,弹奏出来的声音甚至比纯梧桐斫的琴都要妙上十倍百倍。
而且九霄环佩的妙处还不止于此。这把琴曾被历代爱琴之人和名家推崇为千年难得一遇的“仙品”之琴,就连杜云歌惯用的那把飞瀑连珠,也是比仙品要矮上一头的鸿品。
杜云歌诚心追问道:“那么请问掌门是否知道,这把琴现在在哪里?”
峨眉派掌门的神色这才敛了下来,长叹一口气,不无怅惘地悠悠道:
“这是皇家之物,当年那位女帝在位的时候还珍藏于皇宫的来着。后来卅载动乱,五胡乱华,虽然是时在位的天子凭着女帝打下的基础,到最后还是打退了胡人,但是在这乱世中,人人自保尚且困难,更何况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呢?”
“五胡乱华的时候,这把琴也从皇宫流落了出去,已经遗失很久了。更有传言说,这把琴眼下在胡人手里……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九霄环佩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杜云歌只觉一口凌霄血梗在喉头,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千言万语呼之欲出,然而到最后只能凝成一句话:
这见鬼的世道啊,都不让一把琴好过。
可能是白天在峨眉掌门那里喝茶喝多了的缘故,当晚杜云歌觉得怎么都睡不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多个来回,总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哪怕是昨晚薛书雁来和她同床共枕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焦躁感。
思来想去,她决定把这一切的源头都归在那把目前下落不明、不知身在何方的九霄环佩的身上。
她在这边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外面的薛书雁听得一清二楚。倒不是说杜云歌吵到了她,只是薛书雁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能跟杜云歌亲近的机会而已,哪怕只是短暂的相伴和一触即离的拥抱,她也甘之若饴。于是在杜云歌不知道在翻了第多少次身之后,薛书雁终于隔着碧纱橱低声问道:
“云歌若是睡不着的话,要我过去陪着你么?”
杜云歌想了想,觉得似乎好像正是因为今晚没人陪在她身边了,她才如此焦躁的:“也行,劳烦师姐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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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发出渴望富婆的声音】
被嫌弃了的绿绮:嘤嘤嘤——
被嫌弃了的焦尾:咚咚咚——
被嫌弃了的春雷:叮叮叮——
被嫌弃了的飞瀑连珠:铮铮铮——
薛书雁:云歌我们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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