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丁风华问。
景仪道:“你问我我问谁?”
“去看看。”丁风华率先御剑而起,追着黑光而去。
景仪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飞起,“有佩玉在,就算整个秘境崩溃,我也不会惊讶。”
丁风华道:“还是去看看,万一小柏又要守寡……”
景仪:“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黑光速度极快,直至千寒宫的宝船之前,才慢慢停了下来。
剪云砂立在窗边,身影单薄,斜阳落下,鬓边几点银白闪着刺目的光。
上次她来这里,还是百余年前,她亲自送朝雨入秘境。远处高山连绵,大江万里,山川河流从不曾变换,但早已是物是人非。
“朝雨……”剪云砂心头一痛,心血上涌,扶着窗重重咳嗽起来。
她额头满是虚汗,咳嗦着,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虎头鞋。老虎绣的很拙劣,憨头憨脑的。
这是朝雨一岁时,剪云砂亲手为她缝制的,据说可以辟邪恶保平安,护佑孩子健康成长。
这么多年过去,虎头鞋依旧色彩亮丽,好像岁月还停滞在百年之前。
那时候的千寒宫,仿佛只有两个人。
一个无知无觉的婴孩,一个年轻气盛的女人。
一个可爱的徒弟,一个高傲的师父。
一个女儿,一个母亲。
其实剪云砂本能救下朝雨的。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默默在人间寻找朝雨。路过显城附近一座叫乌城的小镇时,在客栈听到一个受伤的游方道士在抱怨。
他说自己接到一个委托,小村里死了一个女人,怨气太大,闹成了厉鬼,连杀数人。
那些村人委托他除去厉鬼,报酬丰厚。
一开始他开坛设法,没把这女鬼放在心里,可女鬼生前碌碌,死后竟有高深法力,他不敌,厉鬼却没伤他性命。
后来那些村人便献计,以厉鬼女儿为饵,布好法阵,引诱厉鬼踏入陷阱。
他听从村人建议,把昏迷中的小女孩放入法阵中,那厉鬼果然上当,冲入阵中,守在小女孩的身边。
道士本可以引爆雷阵,可手里捏着法诀,他却突然踟蹰了。他对着轻哼儿歌的厉鬼,又看了看面目狰狞的村民,竟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
所以他放弃了,那些村民不满,把他痛打一顿,赶出村落,又大放厥词,说总要请人来除掉这厉鬼。
道士势单力薄,只能通知附件的同行,莫要接手这桩事。说着,他叹口气,拿起桌上茶盏,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可怜天下父母心。
剪云砂攥紧手,走出客栈,望着漫漫天涯,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她的朝雨。
这人间这么小,御剑飞行,不过数日便能从东海之滨,飞到西乡佛土;这人间又这么大,让她一个元婴大能,徒步行遍山山水水,走到两鬓霜白,也找不到自己的女儿。
天边残阳如血,耳畔杜鹃哀鸣。
几个垂髻小儿跑过街道,拍手唱着一首诗歌——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直到查到佩玉身世,剪云砂才依稀想起那个傍晚,想起那个道士口中的厉鬼。
原来朝雨曾离她这么近啊。
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老天不会再给予第二次机会。
剪云砂跪倒在地,手里捧着虎头鞋,失声痛哭,眼泪混着鲜血,一滴一滴洒在船板上。
“我错了……朝雨……师尊错了……”
她哽咽着,把脸贴在小小的鞋上,声音破碎不堪。
她该怎么办呢?
她还能怎么办呢?
给朝雨穿上虎头鞋时,小女孩刚刚学会说话,圆溜溜的眼睛山间小鹿一样,纯净而无瑕。
向来高傲的宫主半跪着,握住她小小的脚,亲自为她穿好鞋袜。
小朝雨歪歪头,忽然开口唤道:“娘。”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丝丝奶味。
剪云砂说:“要喊师尊。”
“娘亲。”
“叫师尊。”
“娘、娘亲。”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那年小轩窗边,年轻的女人眉头紧锁,一点点仿着花样绣出虎头鞋,纤纤素手布满细密的针孔。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千寒宫中明灯千盏,胜过日月之辉。
女人抱住小孩,笑道:“你看,那就是我为你摘下的星星。”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她亲手为少女穿上嫁衣,牵住她的手,把自己视捧在手心的珍宝,交给另一个男人。
“记得回家。”她把红鲤佩系在少女的腰上,“我在这里等你。”
等了多少年,又找了多少年?
她们注定缘浅。
剪云砂眼角有血,心中有泪,身形佝偻,跪在尘埃里,对着这只虎头小鞋,哭得撕心裂肺。
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们注定缘浅。
如注定消亡的晨露,妄图去轻吻亘古不灭的朝阳。
“娘亲。”
“娘。”
剪云砂呆在的原地,过了很久,才敢慢慢抬起头来。
她看见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凳上,两只脚摇摇晃晃,够不到地面。
小孩玉雪可爱,歪头看着她,翘起小脚,奇怪她为何不替自己把鞋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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