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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这里后的每一天,对我来说才算真正的人生——人的生活。
虽然县城坐落在北国最偏僻的位置,但只要风雪过去之后,这里的人就会络绎不绝地来光顾这家酒馆,喝一杯老板娘亲手酿的米酒暖暖身子,再开始一天忙碌的活计。
中午是大堂最热闹的时段,数张擦的干净的四方餐桌上坐满了人,围住“咕噜噜”冒着泡的火锅,热气缭绕的同时一盘盘热菜也在往上端。
“小程!四号桌!”
欣姐站在灶台边,混着炒菜声高声喊道。
“来了。”
我声音有些慢吞吞的,手上却是慌忙放下正在清洗着的盘子,脱了橡胶手套丢进水盆里,绕过厨房里纷纷奔走忙碌的众人,跑到欣姐身边,接过盘子时,欣姐已经满头大汗地开始炒下一道菜了,侧对着我皱眉道:“快点快点!”
“是。”
我在她面前永远都像一个面对雷厉风行的长官而晕头转向的虾兵,有一点惶惶然跟抱歉。
等到一天中最忙碌的时段过去了,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端着碗三三两两地挤在各个角落吃中饭。
我也脱了围裙,踏出门槛,坐在廊沿上的竹椅上,扣开属于自己的铁饭盒,甩甩酸得连筷子都快拿不稳的手,随便拨弄了几根青菜,还没夹起来,身边已落下一个人影。
“今天洗了几个盘子?”
欣姐不忙的时候大多都是和颜悦色的样子,有着三十多岁女人成熟的风韵。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笑,“就……洗了五六盆。”
欣姐吃了一口饭,道:“不错了,比你刚来的时候要好,至少没摔。”
随后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阵,一时间只剩下咀嚼的细微动静。
“今天晚上来楼上,大家一起喝点酒暖暖身子,不然你老是一个人缩在楼下,冷得慌。”
欣姐吃到一半突然提议道,但我觉得她似乎是存了很久的意见了。
可我依旧低声道:“不了,我还是想早点睡……”
欣姐一下子看向我,有点对待员工的轻微苛责。
“你老这样不合群可怎么行?没事也得多跟大家交流交流,干咱们这一行的不就讲究个热情吗?今晚好歹来一次,我上面炭火足,暖和,聊到多久都没问题。”
我咀嚼的动作顿时因为紧张而变的迟缓无比,以致索然无味。
当初试图跟他人交流是被命令禁止的行为之一,想我以前有多渴望和人交流,哪怕说一句话也好,然而如今被极力允许了,我却又茫然起来。
最后是在欣姐热切地注视中,我才选择点头。
毕竟,不能再活在那个人给我设置的阴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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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到了晚上,因为风雪的缘故,基本上没什么客人。
我正独自拿抹布将每一张桌子都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欣姐从后面走过来,提着两壶烧酒,拍拍我的后颈道:“来。”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脱掉围裙跟了上去。
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欣姐敲开了一间屋子的门,我看到何姑姑竟泪眼婆娑的站在门后面问道:“丫头来了?”
却是向着我说的。
我便愣愣地点了点头。
房间的木质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所以得脱鞋进屋。欣姐领着我走向正中央围住火盆的一堆人,那里也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等我们捡了空坐下来,那群人仍在低声交谈着什么,时不时就有克制的细碎哭声传来,屋子里的氛围压抑得令人胸口喘不过气来。
“我家丫头才19岁,就这么没了。”我刚坐定,对面一个女声便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头继续低声哽咽道,“我可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一群天杀的畜生。”
我不禁抬眼就着火光望向她,布满皱纹的深紫色脸上,泪痕清晰可见。
何姑也坐在旁边偷偷抹泪,欣姐则是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总能找到,再说小娟人机灵,说不准自己就跑回来了。”
“回来了,怕也是……也是……”
说着又是两行泪下来。
欣姐皱皱眉道:“你是她妈,还嫌弃她不成,她是被拐的,要是有一天回来了,你可不许这样。”
我出神的望着她们,突然手肘被碰了碰,“嗨,想什么呢?”
身边的何小路递给了我一个瓷缸,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羊奶。
我双手接过,捂在怀里,耳语道:“欣姐她们在说什么?”
何小路见怪不怪般地望了对面有一段距离的三人道:“又一家的姑娘被拐了吧。”
“拐……了?”
何小路点点头,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用气声道:“就是被卖到山区给人当老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了,我们这儿什么都没有,就是人贩子有点多。”
说着她上下扫了我两眼,道:“你可得长点心,尤其是半夜里睡觉的时候一定要锁好窗,否则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一睁眼就成别人老婆了。”
我咽了一口,背后寒毛竖了一身,“怎么……这样。”
“可不就这样,平时欣姐叫你上来,你还不肯,要是真被人半夜捂着嘴掳走了,哪个去救你。”
我转头看向对面哭的有气无力、只能靠在欣姐怀里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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