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亦然带我去的是一家环境还算幽静的餐厅,专门订了一件厢房,里面坐着她的朋友,她今晚就是想介绍我给他们认识,她竟然想将我融入她的生活圈子,如果没有那段插曲的话。
“亦然来晚了!还不快喝酒赔罪!”
“这位就是你一直跟我炫耀的同居女友吧!总算带出来见人了。”
一桌人笑脸盈盈地望着我们,我好像明白段亦然的朋友为什么会是他们了。
只不过段亦然无甚波澜道:“你们误会了,她什么都不是。”
说着便入了座。
席间大家吃吃闹闹,酒过三巡段亦然甚至被人搂住了肩膀带过去,低声交谈道:“我看你脸色这么差,最近有没有坚持去看心理医生,你家老爷子……”
我看了她那边一眼,却被另一边戳了戳肩膀,“Hi!”一个带着眼镜的女生冲我笑了笑道,“总算见到你了,以前都是听亦然说,今天才总算见到真人。”
“段亦然会跟你们说我吗?”
席间有五个人,因为段亦然我一个都不喜欢。
“不怎么说,但有蛛丝马迹我们都嗅得到,逼了她好久才总算能见到你,大家都想着能把她收服的,一定不是凡人。”
我余光看到几个人确实有意无意都会打量我一眼,只不过那眼神都是礼貌中透着一股失落。
也是,都想着能来一个天仙般的人物,结果来的却是一个低到尘埃里的凡人,轮谁都会失望,包括段亦然自己,怕是对我也有诸多的不满意和不甘心,只不过难以控制自己的欲望罢了。
“不是凡人能是什么,难不成要我三头六臂?”
女生却目光错开,像是被我脖子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似的,推了推镜框看了一眼后复又眼神复杂地看了远处正和别人低声交谈的段亦然一眼,旋即突兀地不作声,不一会儿又跟边上人窃窃耳语上了。
而我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便拉开凳子悄声出去了。
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便能隐约透过高高的白色蕾丝领子,看见里面青紫交错的指痕,那样狰狞可怖。
我就静静看着那些掐痕,直到听到高跟鞋凑近的声音才躲进一个隔间,透过缝隙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补妆,正是那个席间和我搭话的人和另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
“亦然那个女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并不怎么样,长得一般,也不说话,好像有点无趣。”
“她人呢?怎么吃一半没见到她了。”
“谁知道,可能去后面看烟火了吧,哎我跟你说。”口红被一下放下,那人绕着脖子比划了半圈道,“我刚才看见那个女孩子脖子上全是淤青,还有血印子。”
“情人之间有矛盾动手难免的,又怎么样。”
“我可不会掐你。”
“那当然,你舍得吗?”
“我不舍得,亦然就舍得?”
“也不一定就是她弄的啊,你这人怎么老爱揪着细节就上纲上线,再说了,就算是亦然脾气倔一点,动了手,那女生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跟了亦然,那背后可是整个段家啊,受这点苦又怎么了……”
“你怎么……”
“那不如这个苦你来受!”
我啪得把门推开,两人吓了好大一跳,手中的化妆包掉在地上,化妆品洒了一地,甚至还有些直接碎了。
我想说很多话,那些话明明在前一秒还汹涌澎湃地想要一股脑涌出来,然而不过一秒,我又觉得跟她们列举段亦然罪行的我会很可笑,便什么也没说,越过她们推门出去了。
在走廊上,我突然想到离开,因为不明白我呆在段亦然身边到底想干什么。
复仇还是找尚艺,抑或是别的什么。
而这别的什么在段亦然温柔地搂住我的时候,都会愈发清晰地折磨着我,我要不停不停地去想自己父亲是怎么离开的,我的人生是怎么被毁掉的,在德国的那几年我又是怎么过来的,可是这些东西想着想着,多了就开始变得不再能真正触动我。
可是我不能,我绝对不能,死了也不能,再注视段亦然了。
所以还是离开吧,离开的话……
我像个游尸般行走在不属于我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灯红酒绿,似乎什么都不缺,可唯独欠了每个孤独的人一片救赎场。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入了眼睛里,远处机车的轰鸣声再次传入耳中,脚便自己调转了方向不自觉地朝着那片声音走了过去,我有感觉,那里正在释放着什么。
我信步上了天桥,入眼的却是一排排横着的黑色机车,引擎似乎刚刚熄火,一群年轻人正靠在那对着灯光璀璨的S城放声尖叫。
他们每个人的背影看起来都分外单薄,却犹如困兽般声嘶力竭地冲着黑夜崩溃嘶吼,手上的酒瓶也摇摇欲坠,明明还都那么年轻,却已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我看着他们,想起了自己的十八岁,那个站在天台上疯狂喊着“去死吧程尚恩”的十八岁。
突然一个人回身靠在栏杆上眯着眼睛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在我视线与之交互的瞬间,却舒展面容,露出了一颗小虎牙,那人后肘往栏杆上一撑直起身来很快走到我面前,在猎猎的晚风中表情真挚地说道:“你要加入我们吗?”
我愣了一愣,有些茫然道:“抱歉……我……我只是路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