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去央阿音,说是从前她给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咒语,煞是管用,她寻思旁的术法,多半也要念咒才好,还请阿音用用脑子,再赐一个。
阿音磕了一回瓜子儿,往绢子里吐了壳,不当心沾了一粒在嘴角,她抬手拿下来,细细思量。
要凶悍,简练,还要管用。
“那就……”
她将手里的瓜子皮兜到绢子里:“去死。”
涂老幺哼哼两声,笑得比猪还欢实。
宋十九咽了咽唾沫,决意安生去浇花。
待到黄昏,她用过饭,照例是去宅子门口等李十一,她为了练功方便,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蓝长衫,披着长发倚着门儿,活脱脱一个静候归人的新妇。
涂老幺经过,“嗳”她一声,搬了个凳子到她腿边儿,转头往院子里去,念叨:“一立便是大半个时辰,也不晓得腿酸,傻的。”
宋十九笑笑就座,不大一会子又站了起来,仍旧是挨着木门望着街口,分明是一个窄窄的小巷子,一眼便能望到头,可她总觉得站得高些,视野也要开阔些,若是在李十一转过街角时,多捕捉一寸打前锋的影子,她便心满意足一点。
手指头抠门框抠了七八十下,夕阳的余晖将小巷填出静谧的绯色,她终于等到了李十一。
李十一个子高,肩背薄,普通的衣裤也能穿得十分好看,她自阴影里走来,仍旧是一手插着兜,一手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腐皮掩着脸,帽子没戴,半长的头发一半挽在耳后,一半微微扫过洁白如月的脸颊。
她习惯性地低头抿着唇,略无聊地抬了眼,眼里便装进了宋十九的身影。
宋十九抬手拨了拨散乱的刘海,脚尖儿在门槛上轻轻踢着,探出去,又勾回来,一会子才对她莞尔一笑。
想念这种情绪来得猝不及防,自她的脚步声响起时才匆匆忙忙地出现,直至她行至面前了还不大能梳理成个样子。
她想了想,自打落地,还未同李十一分别过几日,三两日太短了,短得连说句久违都不够,可又十分长,长到对面的人沾染了陌生的气息,令她局促又紧张,挑挑拣拣了许多表情,也找不出不远不近的那一个。
宋十九弯了弯嘴角,甜津津的:“回来啦。”
寒暄大概都是显而易见的废话,但总有人乐此不疲。
李十一迈上阶梯:“嗯。”
她在宋十九面前站定,带起熟悉的香气,问她:“做什么呢?”
说话时她将兜里的手抽出来,勾了勾头发。
宋十九这才发现她的头发长了许多,初见时是刚过下巴的短发,如今已经挨到了锁骨下方。
宋十九弯腰搬起凳子:“等你呀。”
李十一挑眉:“你怎么晓得我几时回来?”
宋十九道:“太阳落山时天老爷最温情,多半能等到人。”
“谁说的?”
“我娘。”
瞎说。李十一鼻息款动,挽着嘴角破冰一笑,清亮的双眸心知肚明地看她一眼,低头往里走。
“找着螣蛇了?”
“没有。”
“暗门子里有什么稀罕的么?”
“没有。”
宋十九抱着板凳,跟在后头颠颠的,冠冕堂皇的关心抛完了,才问她:“我有些想你,你想我没有?”
李十一将抿着的唇放开,眨眼:“没有。”
宋十九一愣,想了想掏出最后一句:“你去暗门子没有?”
李十一顿了顿:“没有。”
宋十九意味深长地收回目光,愉悦地眯起眼,刚刚才说过暗门子里没什么稀罕的,这会子又说没去,李十一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叫做余地。
这余地足够细心的姑娘推断出前一个“没有”否定得并不是那么踏实,也足够李十一保有波澜不兴的无辜。
偏偏宋十九,便是那个细心的姑娘。
回了院子,同各人一齐又补了半顿夜饭。涂老幺因着李十一早前打过招呼,并未跟前跟后地问,阿音又向来了解李十一,对她不愿交待的事情也不多言语,一顿饭吃得平常又安静,待收拾了碗筷便回屋歇着。
东院只余公婆两个时,涂嫂子一面擦着桌子一面问:“李姑娘多大了?”
“咋?”涂老幺眨巴眨巴绿豆眼。他惯常喊她十一姐,为的是尊敬,也不晓得她究竟长还是幼。
涂嫂子笑笑,直起酸胀的腰,以手握拳不敢用力地捶了捶:“李姑娘年纪轻轻,便有这么大个宅子,为人又和气,知书达礼的。”
过日子的小市民,惯常直来直往,几时这样吞一半含一半的说话,更别说最后还加了四个字的成语。涂老幺直觉这里头有门道,将涂嫂子扶着坐下,敛容问她:“啥意思?”
涂嫂子喝一口水,问他:“我三表姑,你还记得?”
涂老幺忖了忖,翘起腿:“能不记得?刚成亲那会子去串门儿,竟是拿鼻眼子瞅人的,阴一句阳一句,敢情,门口的石阶子怕是拿玉垒的。”
穷人总有三门富亲,涂嫂子族里也就三表姑一个,不大瞧得上游手好闲的涂老幺,可巧了涂老幺也不大看得过眼她。
涂嫂子嗔他一眼,同他说:“她家小子很是出息,自日本留洋回来,二十大几了,没成婚。”
话留了半句,留给涂老幺磨,涂老幺牙花子一呲,“嘶”一声缩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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